张方白的游离与坚守

张方白

  在中国当代艺术界,张方白是一个另类。说他另类,是因为他的艺术追求与人生状态,既跟中国当代艺术的历史潮流相吻合,同时,又在其内部构成了某种反叛性。作为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出生的中国艺术家,张方白经历了与这代中国艺术家相同的命运,即童年和少年时期,均在“文革”的内耗与封闭环境中度过;成年之后,则又赶上了门户再度开放,因此,在张方白身上包含了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事实上,张方白的艺术生命,还是从“新时期”开始的,得益于改革开放的时代环境。正是因为门户开放,使张方白了解到了外面的世界,同时,又因为教育制度的全面恢复,使他能够走出自己的家乡衡阳,有了到外面读书深造的机会。所以,顺着时代的发展步伐,更是凭借自己的勤奋和努力,张方白于七十年代末考上了位于长沙的湖南省艺校美术班,由此步入艺术殿堂,拉开了自己的艺术人生。

  张方白在湖南省艺校读书期间,正值中国社会的巨大转型期,由于门户开放改变过去保守封闭的局面,带来一场翻天覆地的思想解放运动,也深刻地影响到了艺术界。具体到绘画领域,过去一统天下的现实主义创作原则被彻底打破,曾经作为资产阶级趣味的形式主义,重新浮出水面,与渐渐涌入的西方现代绘画思潮,合并为一股新生力量,拉开了“新时期”艺术创新的帷幕。张方白就是在这样的时代更替中走上艺术之路的,因此,他关注现实的同时,特别注重形式语言的探索。这无疑为张方白日后的艺术创作奠定了基础,即疏远于现实主义的创作原则,从形式入手去寻找与传统之间的关联,以及表现自我的语言途径。

  八十年代初,张方白从湖南省艺校毕业,之后便回了自己的家乡衡阳。这期间,他遍访名师,寒暑不分,苦练不缀:一方面准备继续报考美术学院;另一方面也开始了自己最初的艺术创作。我看过张方白在此期间创作的部分作品,就其风格而言,已经完全摆脱了过去“苏派”绘画的影响,也与当时日渐盛行的所谓“新古典绘画”拉开了距离,而是更加倾向于北欧油画的基调,凝重、粗砺、肃穆,给人一种雄厚的力量感。可以说,张方白那时候的艺术创作已经相当成熟,也与“85美术新潮”的潮流趋势相吻合,均是通过将外来艺术形式的引入,给中国新艺术填充人文力量。

张方白早期作品

张方白早期作品

  事实上,兴起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叶的“85美术新潮”运动,除了形式变革以外,更主要的还是思想和精神的启蒙,是希望借用西方现代哲学来充实空洞的灵魂,拯救日渐衰微的传统。正如栗宪庭所言“重要的不是艺术”,将艺术转换为某种精神资源,以及改造和推动现实的人文力量,才是“85美术新潮”运动的内核。就这方面而言,当年的丁方尚扬等艺术家,做了许多有益的尝试。张方白也走上了同样的探索之路,只是因为他当时身处边缘,再加上他的主要心思还是在考美院,所以,没能跻身于“85美术新潮”的运动之中,因而也错过了在八十年代崭露头角的机会。

  1987年,经过多次艺考之后,张方白终于如愿以偿地考上了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第四画室。这是张方白艺术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折,意味着自此以后,他开始步入中国现代艺术的中心,与中国新艺术的发展潮流共荣共生了。事实上,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的第四画室,本身就是受门户开放的影响,在“85美术新潮”的推动之下应运而生的,为的就是将现代艺术引进中国的美术学院,探索现代艺术教育的可能性。张方白能够成为中央美院四画室的成员,自然是幸运有加,当然也是得益于他扎实的绘画功底和创作能力。

  据说,张方白曾是葛鹏仁等四画室导师点名要的学生。可见,当时的张方白,已经是出类拔萃;也可见,四画室的求贤若渴与爱才惜才。事实上,中央美院油画系的第四画室,秉承的正是一种培养现代艺术家的宗旨,不仅教学上开放,而且还鼓励老师和学生参与当时的艺术现场。比如该画室的青年教师孟禄丁,就是“85美术新潮”运动的重要成员,而由他提出的“纯化语言”等概念,作为一个争论的导火索,与栗宪庭后来提出的“大灵魂”概念形成对应,也直接构成了“85美术新潮”之后,艺术观念得以深化的动力。张方白在读书期间,恰好赶上了这场争论,虽然他没有参与其中,而是把更多精力用于创作实践,实施了诸如《红色五0》、《四月雪》等一系列行为艺术。但是,其争论的焦点,却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张方白,使他在做完一系列激烈的行为艺术之后,还能回过头来结合“纯化语言”与“大灵魂”的争论,思考如何从探索与实践中超越这个争论层次,去寻找自身的语言拓展和精神突围。

1991年,张方白在中央美院画廊举办个展期间,与批评家栗宪庭(左2)、批评家廖文(左1)和艺术家伊灵(右1)合影

  1991年,张方白从中央美院四画室毕业。同年,他携带一批具有内省意识的绘画,在中央美院画廊举办了一个名为《实在》的个人画展。在这个展览上,张方白明确了自己的艺术形象和艺术主张,即从绘画的语言入手,融合中国传统艺术的大写意与西方表现主义绘画的诸多元素,来挖掘其背后的人文力量,探索精神呈现的可能性。因其整个展览的基调深沉而内敛,作品倾向于自我反思,迥异于稍后盛行的“波普”、“玩世”等社会性绘画,也使得张方白从九十年代的中国当代艺术潮流中疏离出来,成了一个特立独行的艺术个体。

  应该说,张方白摆脱潮流的影响,主动从中心出走,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选择。这从他多年后的一个访谈,题为“我不相信潮流”便可窥见一二。其实,张方白的性格里有着极为倔强的一面,我前面说到他的双层性格,只是涉及到受时代影响的一部分;另一部分,地域文化的浸染与熏陶,也在张方白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烙印。湖南人有两个形容性格的词汇:一个是“灵泛”;一个是“霸蛮”。这本是极端相反的两种性格,但如果能够结合起来,便会被湖南人所推崇。张方白身上就有这样的双层气质,既能通融,又很固执,关键是要看遭遇到什么样的情境。

  九十年代以后的中国当代艺术潮流,实际上是对“85美术新潮”的反拨。这当然是基于现实环境的变化,即1989年的文化断裂。正是因为“89事件”终结了八十年代的文化理想,使整个社会处在一种迷茫、无助和失落的情绪中,因而,无聊感开始盛行,嘲笑世界,反讽自我,便成了那一时期艺术的主要发声模式。但是,这种文化解构主义倾向,并非艺术发展的必然逻辑,而是现实催生出来的结果。因此,这个转型过程中存在着巨大的价值真空。张方白清楚地意识到这点,他疏远于潮流,回到自我内省的状态,实际上是以一己之力承接八十年代的文脉,从内部去弥合社会转型与文化断裂的现实。就这种努力而言,张方白作为湖南人的那种倔强性格,起了决定性作用。

  说来也是一种殊途同归,张方白于九十年代的这种游离状态,似乎也正好吻合了中国传统文人的某种处世态度,即所谓“盛世出,乱世隐”的传统。因而,他的放弃与坚守,又与更大的传统文脉联系了起来。当然,现在说来都很轻巧,但回到当时的语境,张方白却是因此而历经了不少的跌宕起伏,失去成名的机会不说,单就他的人生而言,也是一波三折:从中央美院毕业后,他曾一度流落在北京的圆明园,成为职业画家;后又辗转回乡,到了衡阳师专任教;直到1995年左右,他调入天津美术学院,这才柳暗花明,颠簸的人生也才得以安顿……

张方白作品

  天津美术学院是中国表现主义绘画的大本营,早在张方白去之前,就有副院长孙建平、旅欧艺术家汲成等人,在那里传播表现主义绘画。这使得张方白调入天津美院后,马上体会到了孔子所说“德不孤,必有邻”的滋味,因此,他有一种如鱼得水之感,创作激情也由此喷发出来,并一发不可收拾。事实上,张方白的艺术风格得以确立,尤其是“鹰”的符号出现,就是在天津美院期间,源于他的人文立场与思想沉淀,也得益于天津美院的学术氛围。

  关于张方白笔下的“鹰”,其实,是一种精神的象征,也是一种自我的隐喻。因为鹰的霸气与雄姿,象征了某种孤傲,所以,常常会被艺术家用来表现自己的骨气,折射出独立的人格。在这方面的代表艺术家,莫过于中国明末清初的大画家朱耷,即八大山人。朱耷是明皇室的遗老,在清兵入关后为了逃避外族统治,削发为僧,出家当了和尚。他在自己的绘画中把鹰作为主要表现对象,就是藉此拒绝现实,表达自己的傲睨一世。所以,朱耷笔下的鹰都神态傲兀、白眼向天,呈现了一种对世事鄙夷不屑的态度。

  张方白在天津美院期间,不仅创作了大批的绘画作品,同时,也沉下心来进行了大量的阅读和思考。正是在不断深入传统的过程中,张方白遭遇到了诸如朱耷等人,并从他们身上找到了与西方艺术大师之间的某种精神联系。因而,他以此为凭,将中国传统艺术的写意精神与西方表现主义绘画,在自己的语言实践中加以融会贯通,形成一种寓意深刻而又强劲有力的绘画风格,也由此铸就了自己的艺术面貌。正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张方白的这种执着与坚守,以及在语言探索中所取得的成绩,终于为他赢得了学界的关注。所以,他作为潮流之外的独特艺术现象,于九十年代后期又慢慢开始浮出水面。

张方白作品

  2000年之后,张方白调入北京工作。这对于长期游走于边缘的张方白,无疑是一种出幽升高,意味着他将进入中国当代艺术的中心地带,一展宏图。这确实是一种否极泰来,表明了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其实,艺术潮流本身就是一个动态的过程,没有一成不变的程式,也没有千篇一律的风格,关键要看艺术家的个性突围,提供了什么样的文化价值,表达了什么样的精神力量。二十一世纪之后的中国,随着经济的增长,国力开始强盛,对自我主体性的诉求,变得越来越强烈。而张方白以世界当代艺术的视野,将传统艺术精神加以创造性地转换,所创作出的一种中国写意与西方表现相结合的新绘画,恰好吻合了时代需求,也代表了今天中国当代艺术的某种成就。因此,张方白到了北京后不久,便迅速在中国当代艺坛崛起,其影响力,可谓与日俱增。

  其实,这都是必然,也是艺术史逻辑自我生成的结果。张方白之所以到北京后,能够竿头直上,勇立于今天中国当代艺术的潮头,不是因为今天的时代造就了他,而是源于他之前一贯的探索与铺垫,是他在历史的关键时期,敢于放弃名利,勇于文化担当。如果要问张方白的艺术,到底给我们启迪了什么?我认为,这应该是最重要的启示。

  如今的张方白,又被华东师范大学委以重任,迁去了上海工作。这对于一个功成名遂的艺术家而言,似乎又是在经历一场人生的蜕变。不过,张方白显然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我看到他正雄心勃勃,蓄势待发……我也坚信,还有一片更大的天空在等着他。因为对于张方白而言,早已从来路中计划了未来的出路。

责任编辑:小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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