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考古带向宽广的田野

2016-09-09 12:09:58 作者：杨昕然来源：南方日报已浏览次

　　我曾立在英国斯卡布罗面海的高坡上，周围芳草萋萋，面对着勃朗特三姐妹中的老幺安妮的坟茔，心中默诵一首朗费罗的转译悼亡诗，其中有一段是这样的：

　　生命如流水，自由奔放

　　潜入那深不可测、无边无际的海洋，

　　这是座寂静的坟啊！

　　所有人间的浮华虚荣都在这里

　　澎湃汹涌，也都将被吞没、消弭

　　在这黑暗的波涛中。

　　虽然作者和逝者的文名并不为国人熟知，但是所表达的思想和表现手法却是我们常听到的“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思古之幽情，中外历代文人揽胜时必备。观照过去与未来却是他们心上永远抹不去的乡愁。在《考古的另一面》书中，《墓志》一文提到严耕望的治学态度时，作者叹道“学者的底色竟是炽热的家国情怀”，境生象外，文化研究学者的严肃与深情缓缓浮在眼前。

　　战后英国最有影响的左翼知识分子雷蒙德·威廉斯在谈论文化研究时，往往与中国传统文教艺术理念不谋而合，如“通过历史来理解当代社会，采取正当行动”，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以史为鉴”。“认识人类文化活动的最大障碍在于，把握从经验到完成了的产物这一直接的、经常性的转化过程相当困难”这一长段玄学化的模式表述，完全可以简化为“物我难贯通”这么短短五个字。而“理论难以联系实际”则更为通俗了。窃以为，考古这门技艺，运用五感便能展开一段“梦回”之旅，是“国学”理论联系实际的方便法门之一。无怪乎从前金石学家多精通文献学、文字学、考据学、石刻碑帖艺术等“小学”，相辅相成，扬之水先生总结得更妙，“触摸到古人的脉搏”，时间一长练出来了。

　　都说“十指连心”，《考古的另一面》的作者郑嘉励便是如此从小到大，从其本业考古所常接触的有形之物，进而剖析墓冢中与行路上的故事，最终达到无形的言语之间，所谓“大道无门”的境地了。“读书只是一部分，田野才是更大的舞台”。用小刷轻拂去当世尘埃，考古生出让历史触手可及的内心震颤，犹如文艺创作与垦殖，是新生命的见证，带有某种本能的喜悦。古董的生命并不向寂静的坟归降。《考古人的独白》对此更为全面且有条有理地分析了生死的智慧，后学也就点到为止了。

　　作者不仅在哲学问题上有一定的思考，在谈论具体手法如旅行上也常贴合古意。“诗意与速度成反比……与驴子相仿，山道弯弯也适合酝酿诗意”。书中点缀着一些水墨小品，好似泛舟尝清茶，垂钓遇梅花，别有一番兴致。在《张岱的雷峰塔》中，“历代文人的踵事增华，使得湖上名胜雅韵太多，俗调甚少。雅韵和俗调，各有各的好……我爱张岱的浮华，更爱他的苍凉；我爱张岱的雅韵，更爱他的俗调。这样的气质，环湖诸山中，只有雷峰塔与之相仿。”足见作者品评趣味是追求物我贯通，中庸和谐的。尽管不时发些牢骚，“都说古人的文章简洁，欧阳修环滁皆山也五个字，让今天的人来写，不知要多少啰嗦”“古人说过太多没话找话的话，好比明朝人写过太多内容空洞的诗歌”，但这样的散文，在客观研究中并未失去人的性情，所以多有打动人心的地方，正如奥运选手傅园慧那句可爱的、青少年流行文化中耳熟能详的“洪荒之力”。

　　我又一次想起本文开头提到的那首悼亡诗，诗的作者豪尔赫·曼里克曾言“一切消逝的光阴都是美妙无比的”，如同九斤老太叹道“一代不如一代”，终究不过陷入“历史的常态”——“理想主义与功利主义的拔河”。虽然“我们在利益之外，还有另外的更高的价值追求，那就是公平和正义”，掷地有声，但是历来这路走得跌跌撞撞，功利主义很少马失前蹄，回望《考古的另一面》的开篇《古民居》，“奢华而压抑的大房子中探出来的，将是一张张麻木而枯萎的脸，如同我们在鲁迅先生笔下的未庄和鲁镇见过的那样”，利益的背后并不多见一丝幸福。本书力图把考古带离“奢华而压抑的大房子”与“理想主义”的窠臼，希望把我们领向希望的田野，面见胸臆之宽广，沿着中道，“走，走到城外去”。

责任编辑：小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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