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玉兰花开（图）

他是中国国宴用瓷的缔造者；他是具有改革开放象征意义的作品、中国壁画艺术里程碑——北京首都机场壁画之一《森林之歌》的作者；他的工笔重彩画作《玉兰花开》曾被到访大陆的中国国民党荣誉主席连战大加称赞；他的工笔重彩画作《漓江春色》被日本横滨饭店作为壁画；他的学生丁绍光等人是中国乃至世界美术界的风云人物……然而，他是“寂寞”的。

“关于祝大年先生人们谈论得太少，他的寂寞是一个时代的误会”，祝大年学生、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杜大凯在纪念老师的文章中写道。

2011年3月26日至4月18日，《玉兰花开——祝大年绘画作品回顾展》在北京百雅轩798艺术中心举行，这是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原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教授祝大年先生去世16年后第一个在学院以外举办的展览，83幅工笔重彩作品、34幅钢笔线描写生精品中有许多是数十年来第一次展出。

“因为我们没有这个经济实力”，当记者问及祝大年先生女儿、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工艺美术系讲师祝重华为何在其父去世多年后才为其办展览时，她这样表示。

“如果这次不是百雅轩协助举办画展，我想我父亲的画可能在这五到十年内都不会得到关注”，祝大年之子、清华大学美术学院艺术史论系教授祝重寿先生感慨到。

一代美术大师，办不起画展，没人关注？

一切还要从头说起。

从师“日本人间国宝”

1916年阴历8月29日，祝大年出生在浙江省诸暨市枫桥镇一位富商之家。可命运却并未替他选择经商。生来对色彩敏感的祝大年从小喜欢画画，却是偷着画。

据祝重寿回忆，他的奶奶每次见到祝大年画画，对他非打即骂，所画全部撕毁，认为从商才是正道。

“可我父亲不喜欢与人争执，他会偷偷接着画”，祝重寿说，“后来我父亲很早就出来了”。

1931年，祝大年考入倡导艺术应中西融合的国立杭州艺专（今中国美术学院），从师于艺专校长林风眠，以及艺术大师吴大羽。1934年，祝大年转到国立北平艺专学雕塑。1935年经蔡元培先生推荐赴日本留学，从师于“日本人间国宝”富本显吉和北大路鲁山人学习陶艺。

那一时期日本比较开放的文化视野，令祝大年受益匪浅，他不但吸收了欧洲艺术的精髓，而且又因为日本与中国文化间的关联性而大受裨益。

建国瓷设计案列为国宴用瓷

抗日战争爆发后，祝大年怀着满腔爱国热情回国抗日，在郭沫若领导的第三厅画抗日宣传画、壁画。后在重庆、上海等地从事陶瓷设计和艺术活动，成为旧中国陶瓷民族工业的领军人物。

1949年建国初期，百废待兴。祝大年于1950年应轻工业部部长黄炎培之邀，来到北京中央轻工业部，任高级工程师，同时兼任中央美术学院实用美术系副教授、陶瓷科主任。

建国之初，国内根本没有国产的陶瓷用具。为了在外交上展示良好的文化大国形象，同时也为抢救和恢复全国各地的名窑名瓷，时任中国国务院总理周恩来采纳并支持郭沫若关于组织建国瓷生产的建议。于是，祝大年先生带师生前往景德镇，召集当地陶瓷老艺人筹办“建国瓷厂”，恢复古窑。经过不断摸索实践，在技术资料极其短缺的情况下终于烧制出了建国以来的第一批精品瓷器，这对于恢复景德镇传统瓷器工艺做出了重要贡献。1952年，祝大年先生根据当时陶瓷业发展现状和大众日用陶瓷特点设计了两套餐具图稿——青花瓷和斗彩瓷，并被周总理从200多件不署名的作品中选中作为国宴用瓷。如今，建国瓷已成为各国博物馆的藏品。

1956年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成立，祝大年任陶瓷系主任、教授。

可正当祝大年投身祖国陶瓷事业奋力拼搏之际，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时代的误会”竟然将他的一生彻底改变。

错划右派，“绝望”里的“春天”

1957年，祝大年因替时任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副院长的庞熏琹说了几句公道话而被划为右派。

“我父亲的工资被连降三级。我们家当时的状态是，你只要不找我就是好事”，祝重寿回忆说。

1957年因错划右派调离原职而中断陶瓷事业的祝大年，转向了工笔重彩和壁画的教学和创作。

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祝大年的作品被冠以“中央工艺美术学院集体创作”的署名，比如祝大年的工笔重彩代表作品《漓江春色》最初就遭遇了如此命运。

“我认为我父亲的画，是一个‘绝望的人’在画的画”，祝重寿说，“当时57年被打成右派让他彻底‘绝望’了。”

“但这样反而让他的心静了”，祝重寿继续说，“除了艺术，他对身外一切的事情都不感兴趣”。

他带领学生深入西南少数民族地区写生，培养了如当今蜚声中外的“云南画派”代表人物丁绍光等一大批在重彩领域很有成就的学生。

痴迷艺术，比肩“毕加索”

曾有法国画家于1960年代到访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参观祝大年画作后感慨，他的画很像法国卓有成就的大画家亨利·卢梭，细节描绘精妙如微，工笔重彩色泽艳丽。

自从来到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祝大年除了工作，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学院的图书馆。

早年去日本留学是他了解世界的主要途径，而后来回国后，“图书馆成了他汲取中西方艺术养料最好的地方”，祝重寿先生回忆说，“他忘记吃饭是常有的事儿”。

“对于常人来说，高度集中精力一般人也就能保持20-30分钟，而祝大年却可以在烈日下全神贯注地画一天。虫子爬上了腿，身边的望远镜、钢笔也被别人偷走，他仍全然不知。”祝重华在纪念父亲祝大年先生诞辰九十五周年的文章中写道。

一次祝大年先生病危昏迷，可没想到清醒后竟然兴奋地告诉家人，西双版纳的原始森林和茂盛的热带植物像电影一样一幕幕在他头脑中呈现非常美，仿佛来到了极乐世界。

“我父亲曾说过，他瞄准的目标是毕加索”，祝重寿说，“我也一直在帮父亲收集整理国内外古今名家的作品供他学习”。

迎来“春天”

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中国迎来了改革开放的春天。祝大年先生于1980年代初期绘制工笔重彩画《玉兰花开》以表达知识分子重获新生后的喜悦。此画后来被北京饭店贵宾楼放大制成壁画。据祝重寿先生介绍，2006年4月，前来参加两岸经贸论坛的中国国民党荣誉主席连战下榻北京饭店时看到此画，大为称赞。

1979年祝大年参加北京首都国际机场壁画创作，创作工笔重彩壁画《森林之歌》，成为中国壁画艺术的里程碑，与张仃、袁运甫、袁运生等其他著名画家共同创作的壁画群被视为改革开放标志性作品，轰动海内外。此后他还为燕京饭店创作了《岁寒三友》，为山东潍坊创作了《风筝节》等一系列壁画，成为中国壁画史上的不朽之作。

至今没有经济能力办个展

“我父亲生活上没有任何要求，只要能活着就行。但他对待艺术，却要求精益求精“，祝重寿说。

家住北京的祝重寿先生清楚地记得，有一次父亲带他们兄妹在看画展回来的路上，因为在呼家楼站换车需要花4分钱，祝大年硬是步行一站地带着他们兄妹回到白家庄家中。

“我们家受我父亲影响，一直保留着节俭的传统。”祝重寿说到。

记者从衣着朴素的祝重寿先生手里接过他的名片—— 一张A4纸厚度的白色卡片上清晰地写着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艺术史论系博士、教授”。

随着改革开放有关政策的落实，祝大年全家在政治上得以平反。

“但现在经济大潮一来，是谁有钱有权谁能办画展”，祝重寿说，“可我父亲一向独来独往，一心搞艺术，不喜欢参加各种圈子”。

此前祝大年搞过几次画展，大都是在学生的帮衬下办起来的。

还会出现祝大年这样杰出的画家么？

20世纪现代中国绘画的代表画家吴冠中在纪念祝大年先生的文章中写道，“祝大年去矣，后继者嚷嚷在传统基础上创新，又有几个吃得了祝大年的苦？……他以身家性命创造了今天人们望尘莫及的最新作品，人们已只能泪眼相送他远去的背影”。

“真正的大画家需要视野，要知道中国，了解世界。而现在很多人只懂点笔墨，对国内知之甚少，对国外一无所知”，祝大年之子祝重寿这样表示。

时值玉兰花开，“生命虽短，却可以选择卓尔不群。其实祝（大年）先生选择玉兰入画的过程就是他对生命理想反复诘问的过程，牡丹玫瑰固然不错，但没有选择的审美算不上审美。‘天地有大美而不言’。那些关注人性的艺术自然会表现出一种生命的立场，一种现实生活的庄重感。”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绘画系教授包林如是写道。

“祝先生不该寂寞，生命究竟在怎样的状态才有意义，祝大年先生会有自己的理解。我曾设想，倘若祝大年这名字真被炒得沸沸扬扬，祝先生或许会感到另样的寂寞。”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杜大凯感慨。（中国文化网：记者董林 编辑：陈晓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