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钢:艺术本应是流露 而不是找寻

      从2008年至今,李钢已在北京近7年。一路走来,他将自己所有的经历化作那些从表面上看来并无关系的作品,但深入其中,这个世界却清晰且完整。对生命的敏感让他把生活中的细微之处变为折射世界的镜子,极其东方的思维方式贯穿起一个越来越宏大的世界,他说艺术本应是流露,而不是找寻。

      放弃绘画的表达

      记者:什么时候来的北京?

      李:2008年4月份。

      记者:当时生活什么状况?

      李:我从小就生活在大理,大学也是在那里读的绘画专业,所以就想出来看看,身上带了6000块就到北京了。当时在花家地南湖西里租了一个地下室的床位睡觉,白天看展见朋友,一个月后搬到了草场地。

      记者:是从来北京之后从架上转向了观念性艺术的创作?

      李:对,这个转折点是一批和时间有关的作品。租地下室的时候,我画了一些跟时代有关的作品,比如减肥、人的欲望、过高的房价这些主题,但是半年后我发现这些紧扣时代题材画和时间毫无关系,它只是象征了时间的存在,但时间并没有构成整个作品。有一天我突然闻到一股烟味,想起已经去世的外公,他的形象变得很清晰,这种真实感比他活着的时候还要真实,而外公健在时我对他的存在是根本没有意识的。作用其中的有一个感知的顺序:眼睛——大脑——心,当这个顺序倒过来人们对“真实”的理解也是翻天覆地的。于是我就把这批画全部洗掉,洗过之后再一张张地回到墙上,这个时候作品里才真正拥有了时间,它让人们在空无一物的画布面前停留、猜测、想像、询问,这比一副赤裸裸地描绘时代的绘画留住观众的时间更长,作品本身才变得性感。自从这批作品过后,我发现关于艺术的表达没有观念上的好坏,而是表达方式是不是与你的想法足够接近,所以我放弃了绘画的方式,选择了离我的生活和经验更近的方式。

      对时间的兴趣

      记者:在麦勒画廊第一个个展的作品是什么?

      李:2008年开始做的那批贴胶带的作品。

      记者:里面是有图像的。

      李:中国有一个关于“吃饼论”的典故,讲的就是关于质变和量变的关系。于是我想有什么东西是我做一次你看不见,但当我一次次地做就能让你看见什么。后来承载这个想法的材料就是胶带和黑色的亚克力板,胶带一层层地叠在一起便会从黑色的背景中强化出一个图像,但第一批作品是没有图像的,我觉得这种刻意非常可怕,如果预期是如此的做作的自然,不如就接受心里的那种对图像的刻意。于是我捡了一块石头,用相机拍了它的9个面,用胶带贴出来这些面的造型。

      记者:为什么不是人、动物或是别的什么,而是石头?

      李:觉得石头比较自然,也是捡来的,具体的指向性就弱,如果是一个人,就会有年龄、背景这些信息参与其中,石头更纯粹一些。 记者:好像还用胶带贴了一批和光有关的作品。李:是《光记》,我贴了24小时不同角度的时针和分针,但呈现出来的时候像是两根交叉的光,它提示了时间的存在,但这组作品并没有什么展示。

      记者:之后对时间的兴趣还有所延伸吗?

      李:延伸的不是材料和手法,是其中的感觉和气质。随之而来的是一面井盖,我把它打磨成一面镜子,可以照射出我的形象,通过打磨这个无用的劳动证明了自己两个月的存在,当时原本想用几千张打磨用的砂纸来呈现这个过程的,但最后觉得井盖承载了过程,同时也是结果,于是有了这件作品。

      记者:之后呢?

      李:因为那组用胶带贴出来的指针对我影响很大,时间对我来说像一个没有形的面包,是一个整块,但你可以通过阳光的移动把面包(时间)切成不同的片,于是我就拿了很多黑布去太阳下接阳光,然后用铅笔快速地把一段时间内的阳光勾下来。铅笔和黑布之间有光感上的反差,铅的黑色会变得很亮,于是铅笔的反光也作为作品构成的一部分留在了里面,我画的是光,最后呈现的也是一种光,而影子则是隐藏在其中的。

      记者:以时间为线索的作品中间,并没有材料上的重复。

      李:对我来说,材料的特殊性并不可能成为一种风格,或作为我的标识。在别的艺术家那里有可能成为一种线索,但在我不允许自己这样。

      记者:这个标准是什么时候确立的?

      李:2008年。从洗过的油画到透明胶带,再到用铅笔画的光有几批作品,从表面看下来并没有体系。所以跟画廊谈合作的时候我就强调,如果你们要找一个专门贴胶带的人就找错了,作品从表面上看没有关系,但它们解决的都是我个人对生命的理解中的一个维度,这个维度是非常个人的。所以当你打破材料去辨识一个艺术家的时候,就发现所有的东西都很完整。

      记者:说说人民币的那组作品吧。

      李:当时我很质疑我跟画廊的合作关系,这种质疑放大后就成了艺术和资本间的关系,它们之间的关系是很模糊的,很多钱在这个行业里的运动你是看不见的,但最终它们还是留下了痕迹。之前我在大理卖了一张画,几千块钱,激动地点了三、四遍后大拇指就变红了,所以我拿过三个废弃的展台用钱在上面一擦,颜色就留在了上面。于是我取出卡里所有的钱,大概8000块,在展台上擦出一道道的痕迹,一张钱擦一、两下,然后再把所有擦过的钱存回去,重新取出新钱出来继续擦,这个过程里我往返在银行和工作室之间很多次,最后钱还是回到了银行,在市场上流通,但也留在了展台上,成为艺术的一部分。

      “放大”和“缩小”的辩证

      记者:之后的作品转向了对观看方式的思考。

      李:一个图像放大和缩小之间的误差,会生成两个不同的图像,于是我用马赛克呈现了这一变化,但是对放大图像的这个问题并没有结束,如果集中在图像上就是画什么和怎么画的问题,这并不是我关心的事情,而是对油画本身的兴趣,这个兴趣点落在如何看上面。所以后来就有了用麻绳编织成画布的那个系列,把油画的物质构成(布和颜料)放大,一种特别的质感就出来了。

      记者:与之前洗画布时的触感有关系吗?

      李:留下了一些痕迹,不然我不会去思考布和颜料的关系。我把整个画布像雕塑一样做出来,然后按照一张画的纹理去思考如何填平麻绳的间隙,并构成一个画面。我通过放大油画的物质感而让作品本身拥有了新的形式语言,这点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记者:在这样的一张布上创作和之前画油画的体验有本质的不同吗?

      李:本质还是在于你处理的对象不同,油画通过塑造一个物象表达观念,而我则把自己缩得很小了进入一张油画的内部,在里面感觉颜料跟布的关系,这在一张很平的布面上是无法体会的。

      记者:你必须要让颜料待在一个画布里面的特别合适的地方,而在正常的画布你只是处理一个形,画面的合适和物质上的切合是不同的,你在处理很两个很具体的物质间的关系。

      李:所以我把自己缩得很小,微乎其微的时候,你就能体会到画布的这种缝隙和颜料间粘黏的感觉,体量,甚至是声音,全都放大了。

      记者:人在作品里是“以大见小”的,但《念珠》那件作品倒是“以小见大”了。

      李:当我回看自己的人生,发现我的生命就是由不同的结点所决定和生成的,包括我选择的学校、我遇见的人、我做的每一次决定都是这些结点,它们构成了我生命的全部以及我今天的样子。在过去20年的时间里有这样无数的结点,我该如何呈现一个完整的生命?一个种子变成芽,一分两瓣,再变成一棵小苗,分成四瓣,慢慢地它就长成了一棵树,而这就是完整的生命,结果里面包含着整个过程。于是我找来一棵枯死的树,把它身上所有树杈打磨成一个球体,最后就出现了散落一地的大大小小的球。

      记者:看起来像星系或是宇宙。

      李:这个作品与之前的那个麻绳的作品从表面上看也是没什么关系,但其共同之处就是我往事物的内部看去的时候会变得很渺小,而此时事物自己会呈现出它的样子,这里面有着更深的一种思维方式的改变,而不仅仅是作品与我之间的放大或缩小的辩证关系。

      进入生命的内部

      记者:《念珠》好像与那些骨头(《嵴》)是同时进行的。

      李:《嵴》是我对之前的一个作品的延伸,2010年的时候我把一些树枝固定在一棵树的两根枝干中间,描述了一种看起来越来越远的家庭关系,但它们之前是一体的。当我面对这些鹅卵石的时候,就想把它们连起来,因为它们在几百年前可能是一体的,因为偶然的事情分开了,所以我想把它们连起来,是一个还原的动作,强调出它们之间的存在关系,所以我会用相机拍下我发现它们时彼此对应的位置和距离,然后用大理石胶顺着它们的位置把两块石头连接起来,所以看起来有些像是骨头。但骨头太具体了,所以后来我把几块石头连在一起强调出一个整体,变成类似于动物脊椎的东西。

      记者:一地的蘑菇好像也跟生命有关。

      李:《念珠》是在云南做的,我哥哥有一个工厂,所以就找来一些工人帮我打磨珠子,一棵树除了枝杈的地方都丢在一边了。这期间我与工人们一起吃饭聊天,为了让工作顺利进行,我会不断地给他们灌输我在艺术上的想法,包括《念珠》这个作品为什么要这么做。很意外,后来他们会模仿我的思维方式替我想如何处理剩下的木料。他们跟我沟通说用剩下的木头做树叶,树叶也是生命的一部分,被我拒绝了之后又说做果实,我说这就不是我的思维方式。但是第三次,他们又给我打了电话,说扔掉这些烂木头它们会腐烂,死去的过程里会有新的生命出来,比如蘑菇或者虫子。这次我真的被感动了,他们是真的在替我想作品,甚至比我想的更远,当我还在归纳生命的时候,他们已经把生命的”循环往复“提出来了。于是我就同意了这个想法,做出了这些蘑菇。

      记者:时间在生命里扮演的角色是奇特的。

      李:我的作品很多都在关注生命的本质,是成长的过程中生发的东西,不是找来的。我特别反感艺术家说去生活里找艺术,这个动作不应该是找,而是流露,是感受体验后的自然流露。
责任编辑:小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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