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宋人手绘几段帝王家事 《汉宫秋图》跻身亿元俱乐部

　　12月4日，在保利5周年秋季拍卖会夜场上，一件被鉴定为宋代院体画典范的《汉宫秋图》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汉宫秋图》从3000万元起拍，3分钟后，价格破亿，两位场外买家通过电话委托来回争夺。21点11分，这件拍品以1.5亿元落槌，成交价为1.68亿元人民币，成为当晚唯一一件过亿的拍品。

　　与不久前天价成交的草书《平安帖》一样，《汉宫秋图》身世显赫，曾被著录于清代皇家编订的《石渠宝笈续编》。《石渠宝笈》是乾隆帝始编的皇家藏书画档案，其中著录的作品在清代已属国宝，至今多为博物馆收藏，世界范围内已知流散民间的仅有100余件。

　　早在拍卖之前，《汉宫秋卷》就成为保利本季秋拍学术关注度最高、断代最为清晰的作品，得到国内外知名学者傅熹年、傅申、钟银兰、萧平、徐世平等的高度评价。钟银兰先生评价此《汉宫秋卷》与上海博物馆收藏的几张南宋画相比，也属上上品。美国学者徐世平则直接指出，此作极有可能是南宋院派大家刘松年亲笔。

　　尤为可贵的是，画作用宋画的写实笔法描绘了汉行宫的真貌，其中的汉武帝御容惟妙惟肖，是目前流传的汉武帝最早御容。作为其重要收藏者的乾隆皇帝在画卷上留下了自己的十几方铃印，还亲自题诗考证画中内容，足见这位古稀天子对此卷的喜爱之情。

　　乾隆题诗考证画作内容

　　画作名为《汉宫秋图》，使人想到马致远所写关于昭君出塞的同名元杂剧。天津美术学院教授，保利古书画部顾问刘金库解释说，其实这件《汉宫秋图》之名，不过是“汉宫秋景”或“汉宫秋色”之意，不仅与王昭君故事毫无瓜葛，更与马致远所作《汉宫秋》杂剧了无相干。乾隆在书画上题了四首绝句，考证了这幅画作中所展现的几段关于汉武帝的帝王家事。

　　汉武帝时，尹夫人和邢夫人同时得到武帝的宠幸，因怕二人之间萌生是非，武帝下诏二人不得见面。一次，尹夫人自请武帝，愿见邢夫人，武帝只好同意，于是找人假扮邢夫人，带领一帮随从前来相见，尹夫人见后只说了句：“这不是邢夫人。”汉武帝问：“为什么?”尹夫人自言：“此人身材相貌均不足成为人主。”汉武帝只得命邢夫人换上自己的衣服独自前来相见，尹夫人远远望见，说了句：“这确实是。”不觉被邢夫人的美貌气度所折服，二人从此再不相见。这则被称为“尹邢避面”的故事出自《史记》。

　　故事之二出自《汉武内传》，传说一年七夕，西王母在甘泉宫给了汉武帝七个仙桃，汉武帝便把七个桃核栽种在甘泉宫里，以后每年七夕，汉武帝都会在这里迎接西王母驾到，画中所表现的就是汉武大帝在甘泉宫的灵台上独自等待的场景。

　　诗中提到的第三个典故是关于钩弋夫人，远没有与神仙约会那么美好。《史记》中记载汉武帝外出狩猎时遇到一位惊为天人的女子，女子虽美貌，但生来双手握拳任谁也无法展开。汉武帝将这女子手轻轻一掰，少女的手却被轻易分开，只见她手掌心里握着一只小玉钩。武帝遂命人将其带回皇宫，封为钩弋夫人。传说，钩弋夫人在甘泉宫怀胎14个月为汉武帝生下了皇子刘弗陵，后被封为太子。也正是因此，钩弋夫人为自己引来了杀身之祸，武帝担心自己死后幼子继位，会发生后宫掌权，出现第二个吕后，于是找了一个毫不足道的理由将钩弋夫人处死。乾隆在诗中着重描述了汉武帝处死钩弋夫人后，心中浓郁的思念之情。

　　之后，乾隆笔锋一转，考证了此卷的绘画风格，指出此卷直承北宋宣和院本风格，更指斥宋徽宗修建的著名宫苑艮岳，七年兴工劳民取怨。金兵攻陷汴京后，北宋灭亡，艮岳的大部分奇石，不是被炮火炸碎，就是被金兵运至金朝首都燕京，艮岳的命运与此卷中的秋景何其相似，乾隆借题发挥地引出了北宋的覆亡不可避免。

　　有学者考证《汉宫秋卷》中的一派凄凉秋景是受南宋画本作品劝谏流风的影响，目的大概不外讽喻、规谏之类。近代学者傅熹年赞叹此卷绘画精妙，是他在拍卖市场中看到最标准的一张南宋院体画。南宋的皇家画院中，为什么要以汉代的故事来劝谏当朝皇帝，还得从南宋画院历史背景讲起。

　　南宋院体风格突出

　　北宋靖康之变后，金人没有那么高的审美情趣，皇家宣和画院的画师们并不是他们的主要战利品。不少画师颠沛流离，流落到了南方。南宋的开国皇帝宋高宗赵构喜好书画并擅长此道，偏安一隅的南宋政权一经稳定，国家稍见规模时，便恢复了画院建制，南渡的画师们也通过各种途径进入画院，在新朝廷延续他们的绘画生涯。

　　从绘画创作而言，虽然经历了国破家亡，南宋院画相比北宋，无论是题材的开拓，还是艺术的追求，反而有了长足的进步。当时的李唐、刘松年、马远、夏圭并称“南宋四家”。李唐之画刚劲犀利，气魄雄伟，刘松年之画受李唐影响，工整方面更为突出。马远、夏圭学李唐的风格刚劲简括，水墨淋漓，构图多特写。

　　南宋建国后逐渐稳定，主政者来到湖光山色的杭州城后，偏安一地，不思北伐收复中原。在这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南宋院体画作摒弃了风花雪月的文人浪漫，转而选择与政治有关的题材，以古鉴今。

　　南宋院本由北宋时重视道释画转而开始对历史题材的开掘，客观上促进了人物画的发展，也形成了中国美术史上著名的南宋画院风格，学者称为南宋院体。

　　李唐的《雪天运粮图》表达了自己对抗金大业的关心;《采薇图》通过伯夷、叔齐不食周粟之史事，讥刺那些投降敌人的民族叛逆;《晋文公复国图》则寄托了对复国中兴的期望。

　　《汉宫秋图》纵观整体，一股秋意浓厚、凄凉肃杀的气氛扑面而来，正符合这一时期画作的风格。南宋院体画作很多被视为是集体创作，并不具名，这件《汉宫秋图》大约也是这种情况。

　　《汉宫秋图》卷深得赵令穰、刘松年画法的精妙。整卷殿宇回廊，湖石苑囿，竹树纷披，池桥河汀相间，其间人物聚散动息，顾盼有态，意境古雅，其典雅工丽的风格，蕴藉沉稳的笔法，堪称宫廷画家笔下的上乘之作。

　　除了画作的内容和画法技巧，以画面所表现的建筑风格，以及画中人物的衣冠服饰特点也可确定绘画的大致创作年代。画中所绘屋顶多单檐歇山式、屋顶正脊及四周垂脊顶端都以带弯角兽头装饰，诸种建筑样式都多见且仅见于传世宋画，如北宋张择端《清明上河图》、赵伯驹《高祖入关图》、南宋刘松年《四季山水图》等。画中人物服饰如女子服饰对襟、女侍圆领梳双丫之类，都可在宋画《瑶台步月图》乃至传为宋徽宗《听琴图》中见到。

　　这件南宋院体画作，在元、明时的历史轨迹已无从查找。天津美术学院刘金库教授认为，“应该也是作为宫廷收藏。”清代乾隆帝的印章成为它最早的流传考证，嘉庆帝也曾在上留下了自己的印章。历经了几代清帝，《汉宫秋图》随着满清的倒台流落民间。

　　1922年，末代皇帝溥仪以“鉴赏”的名义，秘密把宫内收藏的古书和名人字画分6批运至天津，包括王羲之、王献之父子的墨宝《曹娥碑》、《二谢帖》以及张择端《清明上河图》等，《汉宫秋图》也在其中。出宫后的溥仪在天津度过6年时间，正是靠变卖部分藏品来维持生活。

　　《汉宫秋图》是幸运的，因为它流落尘世不久，就遇到了他的伯乐——中国近代大收藏家、原中国实业银行总经理刘晦之。

　　小校经阁刘晦之旧藏

　　刘晦之的父亲刘秉璋是四川总督，清末淮军的重要将领，曾亲自指挥中法之战中著名的镇海战役，这是中国近代史上难得的一次胜仗。刘秉璋不仅是李鸿章的心腹，两家还是姻亲(刘秉璋的大儿子刘体乾娶了李鸿章的侄女)。排行老四的刘晦之从小就进入天津李鸿章的家塾，与李氏子弟一起读书，饱览了许多秘不示人的典籍和收藏，幼年时的经历奠定了其对收藏的爱好和非凡的鉴赏力。

　　1896年，刘晦之进京与清廷大学士孙家鼐的女儿完婚，在晚清朝廷中，他历任户部郎中和大清银行安徽总办。进入民国后，他担任中国实业银行上海分行的经理。

　　刘晦之是一个成功的银行家，也是堪称一流的收藏大家，他的收藏尤以龟甲骨片和青铜器为贵。抗日战争爆发前，全国90000片甲骨中，刘的个人收藏就达28000余片，占总数的1/3。

　　1925年2月，在天津生活的傅仪开始变卖由宫中带出的书画。唐人阎立本的《历代帝王像图卷》、《步辇图》，陆机的《平复帖》等一大批珍贵文物都是在此时从皇家手中流落民间，不少画卷被古董商人多次倒卖，这件宋人的《汉宫秋图》便是其中的一件。“至于《汉宫秋图》在溥仪卖出藏品的哪一批中，已经无法考证了。”刘金库教授这样说。

　　此时的刘晦之，已经由北京迁往上海居住多年，但由于他自幼在天津读书，酷爱收藏，在天津圈子里也小有名气，因此一有好东西出现，他也能得到消息。“当时刘晦之在天津购入的许多书画收藏都来自溥仪手中，这件《汉宫秋图》成为其中之一。”刘金库说。

　　1934年刘晦之的住宅里实在容纳不下日益增多的藏书，只好专门造一藏书楼，取名小校经阁。他的藏书以明清精刻为主，亦不乏宋元古本。至解放时，尚有宋版9部、各地方志1000余部，善本达1928册。这些书籍分装在500只特制的书箱里，打开书箱箱盖，上面罩了一层细细的铁丝网，这是为了在曝晒时防止老鼠钻进去而特设的。《汉宫秋图》成为小校经阁中悉心存放的一件书画经典。

　　与众多饱受战争之苦的国人一样，八年抗战使刘晦之一家陷入了严重的经济困境。不得已下，1949年前，刘晦之将自己的一部分藏品卖给了中央研究院，现存台湾。后来，1000多件藏画也相继出售，藏画目录也未留下，《汉宫秋图》就是其中之一。解放后，刘将所有藏书连同那500只箱子，全部捐给上海市文管会，后又转入上海图书馆。

　　到了1951年，生活无以为继的刘晦之将小校经阁出租给上海市西区人民法院做办公地点，后来法院又有高迁，小校经阁沦为“七十二家房客”。他本人迁出后开始住在淮中大楼，再迁永康路175 号。1962年，刘晦之在永康路寓所去世，生前已把所有藏品捐献殆尽，身后不留一石一木，这在私家收藏史上，亦是为数不多的。

　　2002年，流落民间收藏界的《汉宫秋图》首次出现在公众视野，那次拍卖它曾以880万元人民币的成交价格成为当时拍卖场上的焦点。在日前的这次保利秋拍上，《汉宫秋图》再次拔得全场头筹，以1.68亿元跻身中国艺术品亿元俱乐部。

　　从皇宫大内到民间收藏，从乱世中的辗转流离到太平盛世的天价成交，《汉宫秋图》的身世经历也许并不特殊。当画作上的几段帝王家事穿过历史的鸿沟如同一缕秋风来袭时，同时走来的，还包括一个前途未知的中国拍卖盛世，正像这幅近千年前的作品正在接受国人评判一样，如今看似风生水起的收藏盛景也自会有后人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