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傲风霜品自高——菊花入画之简说

菊花入画源于五代。五代是传统花鸟画走向成熟的时期，也是菊画发展的萌芽阶段。初时的菊画，多受陶渊明出世思想的影响，因而“松竹梅菊……必见于幽闲”（《宣和画谱·花鸟叙论》），并且十分注意写生，追求形似。晚唐画家滕昌佑入蜀，在住宅旁栽植菊花等，因此颇得菊花的形状与特征，所画《寒菊图》等，“笔迹轻利，敷彩鲜泽”，“宛有生意”。据《宣和画谱》记载，其他花鸟画名家黄筌、徐熙、黄居寀、丘庆余等人，分别画有《寒菊蜀禽图》、《寒菊图》、《寒菊月季图》等，但作品无传。明人陆深曾有题画诗云：“谁传徐赵手，写此秋一幅；黄花得意香，芙蓉映江绿”。诗中的徐，即南唐画家徐熙。

北宋菊花发展鼎盛。据《东京梦华录》记载，重阳节“禁中与贵家皆此日赏菊，士座之家，亦市一二株玩赏，酒家皆经菊花缚成洞户，都人多出外登高”。同时，也是花鸟画发展的第一个高峰。因此，菊花绘画随之兴起。有名的画菊者，前有赵昌，后有宋徽宗赵佶等。赵昌十分重视写生，每天清晨趁朝露未干时，就在花园中摹写，自号“写生赵昌”。他的画风设色明润、笔迹柔美，形似逼真、迹能传神，得到了“妙于敷色”的美誉。《宣和画谱》著录赵昌的画菊作品有《写生蝶蛱图》、《拒霜寒菊图》、《木瓜寒菊花图》等。苏轼很看重他的画，曾在《题赵昌寒菊》写道：“轻肌弱骨散幽葩，真是青裙两髻丫；便有佳名配黄菊，应缘霜后苦无花。”赵昌的《写生蛱蝶图》今藏故宫博物院,是传世最早的菊画了。宋徽宗赵佶虽政治上昏庸无能，致使后来丧权辱国，但在绘画上颇有造诣，其作品以精细严谨、真实生动为后人称道。他的传世画菊作品《芙蓉锦鸡图》、《菊花图》即为例证。南宋偏安，文人墨客多以写菊明志，因而画菊较为普遍。画院画家马远、吴炳、朱绍宗等人皆善画菊。马远，出身绘画世家，有“一门五代皆画手”之称。他早年师法李唐，落笔严整，以雄奇简练见才，后脱出自树一帜，花鸟、精致，菊画更为出色。他的画菊作品有《十色菊图》等，可惜没有流传下来。吴炳，“工画花鸟，采绘精致富丽”（《画髓元筌》）。他曾作有《折枝寒菊图》四幅，但也无传。朱绍宗，对花鸟画研究用功颇深，“描染精髓，远过流辈”（《图绘宝典》）。工笔《菊丛飞蝶图》据传是他所作，画中菊花姿态各异，错落有致；蝴蝶大小不一，逐花飞舞。画面色彩典雅，表现手法细腻，不愧是早期画菊的优秀作品。

当时，在宋代文人画家中还兴起墨菊画。其主要原因是，面对内忧外患，尤其是处之江山半壁的民族悲歌，引发出文人画家隐含于写菊作品中更加深层的民族气节。墨菊写意画正好与他们的寄情遣兴及吟诗写字相吻合。北宋书画家米芾为最早画墨菊的人，曾画有《东篱寒菊图》等。文同、苏轼不独以诗文著称，所画墨菊也得到人们的称赞。宣和时期，有杨宠等人善画菊，能工能写，以其风致特出，遐迩闻名。到了南宋，被称为“四君子”的梅兰竹菊已基本成为文人画的固定题材，并且影响至今；正如《芥子园画传》所云：“迄南宋、元、明，始有文人逸士，慕其幽芳，寄兴笔墨，不因脂粉，愈见清高。”赵彝斋、李昭、柯丹邱、王若水、盛雪篷、朱樗仙，都善写墨菊。

元代因受民族气节的传统观念支配，画家多盛行写墨菊，并且作画不拘形似，借以写悲寄恨遣兴，逃避现实。善画菊者，有郑思肖、钱选、王渊、周密、柯九思、赤盏希曾等人，但流传下来的作品甚少。郑思肖，号所南，宋末应博学宏词科，因元兵南下未到任。据说，他坐卧必向南，“所南”之号由此而来。其以画菊喻其节操，一如画兰不画土（国破无土）之命意。他的《画菊》诗中，一句“宁可枝头包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抖落无数的气节，让人不禁一叹。钱选，原是南宋乡贡进士，宋亡后“励志耻作：黄金奴”，甘心“隐于绘事以终其身”。他善写折枝花卉，并将工丽向清淡转变，另开一新天地，在元初画坛影响很大；晚年出新，多作写意墨花。今存的《丛菊图》、《秋房鸟语图》，精工之极，风格清逸，是其菊画的力作。

明代画学繁兴，多种流派的画家都有写菊之作。据《明画录》载，“能墨菊”或记“能菊”的极多，有朱铨、郑本、杨节、孙堪、陈大章等十余人，而以黄翊、计礼最为有名。黄翊在家中引泉为池，种植菊花数百株，朝夕写生，熟悉菊在灯前月下、淡烟晴日的各种姿态，故画菊入神，被称为绝技。计礼，“写墨菊皆以草书法为之，与林良翎毛、夏昶竹、岳正葡萄并重。”（清徐沁《明画录》卷六）可见在天顺年间中期，他画菊已经很有名气，传世作品有《墨菊》立轴。

从题画诗及传世画迹看，明代著名画家吕纪、陈淳、周之冕、王毂祥、徐渭、蓝瑛、陈洪绶等都擅画菊。吕纪为宫廷画家，继承两宋院体画风，作品造型严谨，用笔工细，设色艳丽，格调高贵，深得皇室赞赏，在画界影响极大。他画有《桂菊山禽图》、《菊花双鸠图》等，画中既有法度，又富有生气，是其工笔花鸟画代表作之一。陈淳在写意花鸟方面颇有贡献。他早年笔法拘谨，中年后转为奔放一路，画风质朴，清新淡雅。所作《菊花图》、《菊石图》多用淡墨，奔放纵逸，清隽疏爽，抒发了恬闲幽淡的文人情趣，受到了当时文人士大夫的一致好评。陈洪绶，号白阳山人，运笔喜中锋旋笔，菊画勾勒精细，色泽清丽，沉郁苍古，具有装饰味。其作品《菊石图》以简洁洗练的线条，沉着、含蓄的表现手法，风格与众不同，体现了画家孤傲倔强的个性。徐渭号青藤道士，一生坎坷，生活狂放，蔑视权贵，胸中不平之气多寄诸于书画，开大写意花鸟画一代新风。画史把他与陈洪绶以“白阳、青藤”并称，是明代中期水墨写意花鸟画的代表。他以菊寄情，画菊颇多，所画《菊石图》、《竹菊图》、《菊花图册》等，用笔放纵，气势旺盛，既水墨交融，又富于层次变化，把其画风表现得淋漓尽致。

清代善画菊者较多，有恽寿平、朱耷、石涛、华嵒、李方膺、黄慎、王士慎、蒋廷锡、王武、虚谷、任伯年、吴昌硕等。画菊最多并卓有成就者，要首推恽寿平。他重视对客观对象的观察体验，直接对花临写，创造出一种名为“仿北宋徐崇嗣没骨法”的新风格。恽寿平非常爱菊，据他自己的《南田画跋》云：“为丛菊写照，传神难，传韵难。……悠然把菊，抽毫点色，将与寒暑卧游一室，如南华真人化蝶时也。”他画有《菊花图》、《篱菊图》、《东篱图》、《菊花图扇》、《傲霜秋色图扇》等作品，用笔讲求落墨见意，勾勒顿挫，笔力圆劲，在运用水、粉色等技法上有着特殊的过人之处。虚谷画菊花喜用楛笔焦墨，多用侧峰、逆锋，敷色以淡彩为主，偶用强烈对比色，风格冷峭新奇，隽雅鲜活，无一笔滞相，匠心独运。其作品《丛菊暗香图》、《菊花图》、《秋菊图》、《钟鼎菊花图》等，无不体现着这种风格。方若《海上画语》评他的画“使人对之气静”。吴昌硕更是称赞他：“十指参成香色味，一拳打破去来今”。任伯年是清末著名画家，他重视写生，画菊勾勒敷彩，细笔、阔笔参用，线条圆润流畅，勾点不苟，设色艳丽古雅，挥洒自如。有时，他则勾勒敷彩、墨骨、水墨写意等几种画法融为一体，巧变不竭，画风清新活泼，菊画作品生动而有神韵。观他的《菊酒熟蟹图》、《把酒持蟹图》等作品，这种感觉十分强烈。吴昌硕，最早以书法、篆刻闻名，三十多岁才学画，能融合各家之长，又贯通书法、篆刻，创雄健烂漫的风格。他强调画面的“气”与“意”，曾有题画诗说：“墨池点破秋冥冥，苦铁画气不画形。”他的菊画面气势磅礴，力量雄浑，着色亦极讲究，常以红、黄、绿诸色调入赭墨，在冲突中取得协调。他的画菊作品颇多，《秋菊图》、《菊石图》、《甘谷泉香图》、《秋菊有佳色图》、《菊花图册》等，都是匠心独运的佳作，用笔、施墨、敷彩、题款、钤印配合得宜，达到了艺术上的高度结合。

近代画菊名家很多，如陈师曾、齐白石、潘天寿、李苦禅、王雪涛、郭味蕖、周思聪等，传世作品也颇多，使我们能够走近去观察和了解他们，这里不再赘述。

“菊傲风霜品自高”。菊花的品格，以及写菊这一中国传统绘画题材，在新的时代将被赋予新的文化内涵和美学意义，继续发挥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