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州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调查与思考

非物质文化遗产是民族精神的结晶，它承载着历史的记忆，是中华文化宝库的一朵奇葩。在经济体制转轨和社会转型的大背景下，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利用、传承情况，成为时代赋予文化建设的重大课题。这几年，我利用节假日回湘西州搞民俗摄影的机会，就湘西州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传承问题，先后采访、接触了40多位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和一些宣传、文化、民族、旅游等部门的同志，并在湘西州永顺县和吉首市召开座谈会，听取州县和部门领导、吉首大学和文化部门专家、部分传承人的意见，结合平常的学习、调研、思考，形成了这个调查报告。

非物质文化遗产资源丰富

发展民俗文化旅游潜力巨大

湘西州是湖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最富集的地区，民族文化根深叶茂。据湘西州2005年至2008年开展的普查，湘西州现有非物质文化遗产资源涵盖10大门类，共计3200多项。已申报进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项目第一、二、三批共有24项，传承人18位；进入湖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项目第一、二、三批共有60项，传承人44位；进入州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项目的199项，传承人130位；进入市县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项目的641项，传承人437位；全州现有“中国民族文化之乡”20个，州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习所19个。据湖南省政协与中南大学联合举办的市州“文化聚合力”调研，湘西州以其丰厚的文化资源排在全省第二位(长沙第一)。其中湘西州的人文存量排全省第一，历史文化名人数量超过全省平均数的1.5倍,非物质文化遗产数超过全省平均水平的4倍。全国设立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区11个，湘西州是湖南省唯一进入保护区的1个。2010年5月，国家文化部授予湘西州建立武陵山区(湘西)土家族苗族文化生态保护实验区牌子。

湘西州非物质文化遗产具有复合性、神秘性、特异性、原真性等特点。湘西州处于湖湘文化、巴蜀文化、中原文化的交汇地，形成了以土家族苗族等少数民族文化为主的、以楚文化、巴文化等为重要元素的多元共生的地域文化。湘西州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涉及民间文学、传统音乐、舞蹈、戏曲、曲艺、手工技艺、杂技与竞技、传统美术、民俗等10大门类。湘西州非物质文化遗产不少是原生态的。比如永顺的土家族毛古斯舞，被称为“人类戏剧的活化石”。它以土家语演唱，反映了母系社会原始土著人的迁移、繁衍，生产、生活。再如龙山土家族的梯玛神歌，吉首苗族的椎牛祭祖，花垣苗族的绺巾舞，主祭司均用土家语、苗语祭唱，演技古朴，既有巫傩文化的神秘莫测，又有民间留存的奇风异俗和原始宗教的图腾崇拜。又如土家织锦、苗族银饰等锻造技艺，传承了土家族苗族文化的多彩和厚重。湘西民俗文化的神秘性、特异性、原真性，《清史稿·土司卷》称之为，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言语饮食，迥殊华风，曰苗，曰蛮”。按沈从文先生说的，这里“每个人似乎都有一种天赋，一开口就押韵合腔。刺绣挑花艺术限于女人，唱歌却不拘男女，本领都高明在行”(《沈从文作品精选》)。黄永玉先生在“湘西人和湘西文化”一文中谈到，“大湘西的水土给了我思想，也给了我意志。离开故土的情感，是没有根的”。

这些年，湘西州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方面作了积极的探索，已创造了一些好的经验。湘西州结合发展民俗生态旅游，这些年将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列为文化建设的重点工作。2005年开始，州里开展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普查和申报工作；2006年6月，州人大常委会颁布实行了《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民族民间文化遗产保护条例》，州政府出台了《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管理暂行办法》，建立了国家、省、州、县四级名录项目保护体系；在加大宣传培训，深入开展民族文化活动，抢救非遗濒危项目，增加非遗保护投入，实行非遗工作目标管理等方面做了不少开创性工作。州里成立了非遗保护领导小组，州委书记何泽中、州长叶红专、州人大常委会主任刘路平、州政协主席龙德忠等领导同志在不同场合，多次强调非遗的保护传承，帮助文化部门和传承人解决实际问题。一是整合资源，启动非遗保护规划制定。州里委托吉首大学专家学者编制了《武陵山区(湘西)土家族苗族文化生态保护实验区总体规划》。二是结合文化体制改革，对濒危非遗项目建立传习所保护。三是州县扶植开展民族文化节庆活动，为传承人施展技艺搭建平台。四是引导融入旅游文化市场，走市场化的路子。吉首大学教授张建永在这方面感受特深。他是张家界《魅力湘西》的总策划，创作了《魅力湘西》剧本。他说，这出剧是慈利老板杨吉红投资的，2011年接待90万人，收入8000万元，非遗保护应走政府支持、市场运作、多元搞活的路子。非遗中，观赏性强的表演技艺，能商品化的制造技艺，都可以走这条路子，可大力推动非遗保护转化为文化生产力。

非遗保护工作做好了，可以为湘西州转型发展开拓巨大空间。据湘西州长叶红专介绍，现在领导层对非遗保护要有一个全新的认识。随着吉怀、张花、吉恩高速公路和黔张常铁路的建设和通车，湘西州的旅游产业将迎来新一轮的井喷效应，湘西的文化旅游产业将来有可能成为支柱产业。现在将非遗保护工作做好了，打个提前量，今后的发展门路天宽地阔。永顺县委书记李平认为，非遗保护刻不容缓，地方党委政府要切实担负起非遗保护的神圣使命。只有利用才能促进传承。只要我们用心将非遗保护与经济的转型发展，与保护古村落、古民居，与开展群众性的民族民间文化活动结合起来，非遗保护会有持久不竭的生命力。

保护传承形势严峻，不少非物质文化遗产濒临消失

调查中，不少领导、专家和传承人反映，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面临被时尚文化冲掉的危险。湘西州人大常委会原主任，曾分管文化旅游的龙颂江告诉我们，现在搞时尚文化来钱快，容易引领文化消费的潮流。正在进行的时代转型不容易保护传统的民俗文化，有些节奏慢的，观赏性欠，没有收益的项目容易被时尚文化冲掉。即使进入了保护名录，没有管用措施的扶持引导，也不一定能保住非遗传承。如以土家语作传承媒介的祭祀舞蹈，现在州里能说地道土家语的不足8000人，越往后走原真性的传承就越显困难。又如酉水船工号子和土家族挖土锣鼓歌，由于行船闯滩和集体劳动条件的变化，日渐萎缩。

不少传承人年事渐高，生计困难，后继乏人。超过70岁的传承人接近半数，苗族武术传承人石仕贞已有92岁高龄。这些传承人年龄偏大，进行传承活动有一定困难，特别是一旦生病或辞世，将会产生无法弥补的损失。2007年以来，相继去世了土家山歌传承人田茂忠、苗族古老话传承人龙炳文、泸溪踏虎凿花传承人邓兴隆、土家族打镏子传承人罗世碧、土家族毛古斯舞传承人彭英威。除部分在国家事业单位工作或退休的传承人生计较好外，大多在农村生活的传承人生活困难，传承有心无力。从开展传承活动看，国家级传承人比省级要好一些。永顺县文广新局局长胡庭民认为，非遗传承多数靠传承人口传心授，政府扶持应鼓励带徒传艺。带徒传承的前提是传承人与学徒要有经济收入才能生活下去。像湘西木雕、塔卧石雕、王村竹编的传承，原来带徒学艺师徒都有积极性，师傅带徒3年做工有帮手，不用付工钱，徒弟学3年终身有门手艺。现在，农村年轻人外出打工，一些传承人的子女都不学这个。像泸溪凿花、乾州春会、湘西苗绣等手工艺，由于作品销路有限和学艺人员减少，传承面临断代危险。

保护经费紧缺，难以维持正常运转。非遗保护经费主要有三笔。一是州县政府给的工作经费和活动补助经费，主要用于普查、申报非遗项目，补助民族文化节庆和创作演出活动。州财政一年列了120万非遗保护资金，另加一些专项拨款。二是各级政府给传承人的补助。国家级传承人原一年中央财政补8000元，去年提高到1万元。省级传承人省财政一年补2000-3000元(60岁以上补3000元，以下补2000元)，州级传承人州财政一年补1000元，县级传承人县财政一般补200元左右。三是中央和省财政给的项目经费。国家每年扶2至3个国家名录项目，每个给资金少的15万元，多的100万元，平均补助40-60万元，省里给省级名录项目每个补助6-12万元，一年补助3至7个。文化部门的同志普遍反映，这几年对非遗保护工作的经费投入增加较多，但仍不够用，特别是基层非遗传承经费缺乏，要保持正常运转还须加大力度。

非遗保护队伍不齐，保护缺乏系统长效政策措施支撑。由于非遗保护工作起步较迟，缺乏整体规划和系统部署。普查设备落后，保护队伍流动性较大，专业人员匮乏，专业基础薄弱。一些县市存在重申报轻保护的倾向，采取临时应急措施多一些。从机构设置看，永顺、吉首等县市还反映，省里没有单独设立非遗保护中心，工作放在社文处，与加强这项工作不相适应。

推动保护利用，不留历史遗憾

在听取非遗保护意见过程中，不少同志谈到，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国家、地方、企业和民间的经济实力已大为增强，非遗保护应该摆上党委政府工作的重要议事日程。现在已经到了重视历史文化传承的发展阶段，该下力气抓了。州县党委政府应抓住中央和省委省政府建设文化强国、文化强省的历史机遇，加大精力和资金的投入，充分发挥文化等职能部门作用，在非遗保护利用上迈出更加有力的一步，不留历史遗憾。

支持湘西州编制实施“武陵山区(湘西)土家族苗族文化生态保护实验区总体规划”和详规，加大核心区的保护力度。该总体规划由州政府委托吉首大学牵头编制，已出本子，详规将于今年下半年编制。总体规划按“政府主导，社会参与，以人为本，活态传承”的指导思想，选择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项目和传承人相对集中的两大核心区，即以酉水流域为中心的土家族聚居区和以腊尔山台地为中心的苗族聚居区，设置重点保护项目，规划要求省里重点支持核心区非遗项目和特色村落保护传承活动。鉴于湘西州非物质文化遗产在全省最为丰富，又列入了国家文化部的民族文化生态保护实验区，省里如能重点支持，不仅可在全省建立非遗保护利用传承的示范，而且可以创造一些可资借鉴的经验，成为湖南文化建设的亮丽名片。建议省政府分管领导召集有关部门专门听取一次湘西州政府有关总体规划及实施意见的汇报，省财政列笔专项资金，支持详规编制和规划的实施。同时，支持州里加快推进凤凰古城、老司城申遗工作，启动里耶、芙蓉镇、山江、吕洞山等核心区非遗示范点的建设。

重视传承人的解困和扶植，鼓励传承人带徒传艺。活态传承是保护非遗的主要方式。我们实地采访的传承人，如凤凰纸扎传承人聂方俊，蓝印花布印染技艺传承人刘大炮，龙山土家族梯玛神歌传承人彭继龙，永顺土家族摆手舞传承人田仁信，吉首苗族民歌传承人陈千钧，都是凭着从小热爱、沉醉或祖上传承而从事这些技艺的。家住龙山农村的彭继龙现长年在张家界参加商业表演，靠月收入2000多元养家糊口。家住吉首市丹青镇吉鱼村的陈千钧也准备离开村里到乾州古城唱歌挣钱。有些生计无着的农村传承人靠子女赡养，生活更困难些。这些传承人都要求政府加大扶持，使非遗技艺能代代传承下去。湘西州文广新局局长罗亚阳、副局长方厚钊，吉首市文广新局局长康军等同志建议，应根据当前新的情况，科学制定非遗保护规划，注重解决传承人的实际问题，使非遗传承后继有人。在这方面，除提高传承人社会地位，每年评选表彰奖励一批，引导传承人带徒传艺外，应该分级负责适当增加省、州、县级传承人的定补，如省级传承人年定补可从现在2000-3000元增加到4000-5000元，州级传承人可从现在1000元提高到2000-3000元。同时，将农村年岁大的传承人纳入最低生活保障，在传承人参加新农合方面增加补助。对有市场、有收益的技艺传承还可在小额贷款资助、经营场地、税收减免等方面给予扶持。建立国家级和省级传承人的动态管理和递补制度，对濒危非遗项目传习所给予补助，鼓励传承人将技艺传承作为一种职业。不仅保护好现有的，还应注重培养新的接替人选。

扶持民俗文化节庆活动，营造好的传承平台和保护氛围。在这方面，湘西州财政局长何益群建议，保护是为了利用和发展，保护利用非遗来得快、群众参与面广的还是财政适当扶持县、乡、村举办民俗文化和节庆活动。可以将扶持开展民俗文化活动与保护古村落古民居，发展民俗文化旅游结合起来。核心保护区的乡镇和村举办一次活动，财政补个几万元，基层积极性高的，就可以搞起来，带动、幅射作用不可小看。有广大群众参与，传承人的积极性可以充分调动起来，非遗保护就能实现可持续发展。

对有市场、有收益的非遗项目，尽量发挥市场机制作用，融入产业化。像酒、茶、银器等制造技艺和土家织锦、打花带、木雕、石雕、竹编等传统手工技艺，作产业发展是有较大空间的；包括歌舞、戏剧、曲艺表演等观赏性强的，都可以与旅游产业发展结合起来规划，省、州给些优惠政策，促成向商品化、产业化转化。

加强宣传培训，推动保护机构和队伍建设。开展非遗保护的系列宣传，增进全社会对非遗保护的认同。依托文化馆、站和传习所、学校开展培训。推广龙山县靛房镇学校开展土家文化传承教育作法，推动非遗文化进校园。加强非遗保护工作机构建设，选拔热爱懂行干部充实队伍，聘请专家学者作专业顾问，训练专业人员，提高专业素养。帮助非遗保护工作部门改善工作条件，完善工作制度，增拨工作经费，充分发挥其指导检查督促非遗保护工作的作用。

 湘西苗族“果雄”大鼓舞 武吉海/摄

 湘西拦门酒 武吉海/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