朿文寿发现秦腔历史差异 新锐观点得罪陕西人

  图片说明：朿文寿（右）到广东考察西秦戏时的留影。  

在9月1日召开的第5届中国秦腔艺术节西北地方戏曲发展论坛上，陕西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安康市文联副主席朿文寿提出构建大秦腔的概念。但他这个大秦腔，不仅是一般人所说的秦腔的博大精深、流传地域大、影响广泛，而且包含新、老两个秦腔。

在过去30年里，朿文寿主要干了一件事，就是把秦腔一分为二，然后又合二为一。这一分一合，可不是做数字游戏，不仅要改写秦腔史，也要改写京剧史，还要改写许多地方戏曲史。

调查汉调二黄发现秦腔历史差异

“文革”结束后，安康汉调二黄等传统戏曲恢复演出。但由于长期禁锢，许多人已对戏曲陌生。二黄演员出身的朿文寿在当地的《安康日报》上写文章介绍汉调二黄。这一写，使朿文寿出了名，当1981年要在安康举行首届陕西省汉剧汇演时，组委会给了朿文寿一项任务，让他调查汉剧在各地的流传情况及与当地其他剧种的关系。

就在此次调查过程中，朿文寿看到了1950年《人民日报》发表的京剧表演艺术家程砚秋的《西北戏曲访问小记》一文。程砚秋不仅是一位艺术表演家，而且是位很有思想的学者，1949年到1950年，奉政务院之命先后三次到西北考察戏曲。他在这篇文章中谈道，从清吴太初笔记《燕兰小谱》一类的书可以断定秦腔艺人魏长生唱法是很低柔的。现在的秦腔，唱起来却很粗豪，似乎不是当年魏长生所演的一类。后来无意中在残破的西安骡马市梨园庙里发现了几块石刻，从上面所载的文字中，得到一点证明材料。

程砚秋所提魏长生，曾经将秦腔带进京城，并引起轰动，王公显贵竟相交识。因其有过俗情节，引起清廷的极大震怒，遭到剿杀。在这种形势下，魏长生等只得南下长江流域，在安庆、扬州，甚至昆曲的发祥地苏州一带传徒授艺，直到最后返回四川老家。

朿文寿从1981年的《西安日报》上得知，程砚秋还有一篇题为《秦腔源流质疑》的论文，可他一时找不到此文。但从《西北戏曲访问小记》和有关资料，朿文寿得知，陕西现在流行的秦腔与过去的秦腔有区别，以前可能还有一种秦腔，而这种老秦腔可能就是现在被称为皮黄戏的汉调二黄。朿文寿决定把这一问题彻底查清楚。

为突破研究课题到北京进修

朿文寿首先在当地进行调查，走访了80多名老艺人和文化人士，查阅资料。不久，他又参与《陕西省戏曲志》和《安康戏曲志》编写，接触到更多更广泛的资料。面对这些资料，中专戏校毕业的朿文寿深感自己缺乏从事理论研究的专业基础知识和研究方法。

正在这时，有媒体称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院要办戏曲史论硕士进修班。朿文寿感觉这个班办得太及时了，但一看学费要3000元。这对他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费用。他当时年收入不足3000元。后来安康地区文化局同意给他补助1000元，但他自己还需承担2000元。朿文寿考虑，这个研修班对自己的事业至关重要，不仅可以补充基础专业知识和提高学术研究方法，而且可以收集在地方上见不到的资料，了解全国乃至世界对这个课题研究的程度，以免自己做低水平的重复，可能成为课题研究的突破口。于是，他1988年前往北京进修。

找到寻觅多年的关键资料

到了北京，为了节省费用，朿文寿没有住进研究院提供的宿舍，而是与几位自费同学在研究院附近合租低价的简陋民房。安顿好后，朿文寿利用课余时间查阅资料。他首先在恭王府的艺术研究院新资料室找了一个月。管理员告诉他，要找戏曲方面的资料，东四八条的原中国戏曲研究院老资料室多。

当第二次到老资料室找时，朿文寿向管理员讲了自己的需求，管理员很快帮他找到 1951年《新戏曲》杂志二卷六期，上面有程砚秋与杜颖陶合著的《秦腔源流质疑》一文。看到此文，朿文寿非常激动，这是他寻觅了多年的文章。

程砚秋通过对西安梨园庙石刻研究发现，1780年时，西安戏班供祀的祖师是“老郎”，到1807年的时候，祖师却改为“庄王”。他推测，在这27年之间，西安的戏剧一定是发生了一次很大的变化，西安的戏班变换了系统，即1780年前后盛行于西安的那一系统的戏班，在这时期中退出了西安，而由1807年后盛行于西安的那一系统的戏班代替。虽然都叫秦腔，但并非一种秦腔。

朿文寿又到北京大学图书馆、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北京图书馆等处继续找资料，最终找到大量有价值的资料。

通过两年进修，朿文寿感觉自己如虎添翼，决心大干一场。

广东查验“DNA”

听说在广东省陆丰、海丰一带以及福建、台湾、香港和东南亚地区流行一种叫做西秦戏的戏曲，又称西秦腔、乱弹腔，朿文寿感觉它可能对自己研究的课题有决定性帮助，于是在1998年前往广东省陆丰、海丰考察，和当地西秦戏剧团接触，并和戏班到农村演出。通过研究对比，朿文寿发现西秦戏唱腔语音以中州韵为主，同时带有明显的陕西方音，基本保持陕西本土二黄至今仍沿用的特色，两者“DNA”是一致的。艺人们皆言前辈代代相传，西秦戏来自陕西。

当地老专家吕匹对西秦戏颇有研究，告诉朿文寿：明万历年间，陕西陇右刘天虞来广州做官，带去了西秦腔班子。又有一说是明崇祯年间，李自成败军中一些陕甘艺人在海陆丰聚班演戏所留下来的。

朿文寿从广东省戏曲协会会刊上得知，1959年陕西秦腔赴穗演出，当时两省秦腔艺人都很兴奋，但当座谈和对照演出后，发现西秦戏与现在的梆子秦腔并不是一回事，在腔调、音乐、表演上，都不同。陕西秦腔演出团的老艺人们提出，西秦戏确实不像现在的陕西秦腔，却更像他们早年看到的陕西汉调二黄。

“好像成了陕西的罪人”

朿文寿根据1961年中国剧协陕西分会出版的《关于秦腔源流的研究》等资料得知，后秦腔即现在的秦腔，早期称为山西梆子、山陕杂剧、蒲州梆子等，自东向西传入陕西，初称同州梆子，进入秦中，亦称西安乱弹，民间则依其击节乐器特征，直呼“恍恍子”，民国初年易俗社到汉口演出时才定名为秦腔。

朿文寿认为山、陕两省，语言接近，风俗相通，此种戏曲声腔特点又与关中质朴、豪爽的民情吻合，和西安老秦腔汇合。新秦腔就像流行歌曲迅速在陕兴起，老秦腔二黄则退居商洛、安康等地。然而朿文寿在多种场合发表自己两个秦腔的观点后，没有反响。他在戏曲界打拼了几十年，认识许多人。自己发表这么重要的观点，按理说，人家见了都应提及，可人家见了他像没有这码事一样。

朿文寿猜想，这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因为自己说现在的秦腔与山西蒲州梆子有重大历史关联，伤害了陕西人的感情。当时朿文寿很苦恼，好像做错了事，是陕西的罪人。

至今，许多陕西专家、学者不接受两个秦腔的观点。西安市艺术研究所研究员闫敏学认为，有历史资料说明，如今流传的秦腔有悠久的历史，二黄是秦腔发展过程中产生的，后又从秦腔中分出去的一种戏曲，绝非是老秦腔。

“秦腔为京剧母体论”被“枪毙”

朿文寿在研究两个秦腔的同时，还研究京剧和秦腔的关系。

在近现代中国戏曲史志典籍和教科书中，对于京剧声腔的起源及促成京剧剧种的形成，多数采用安徽说和湖北说的观点，即清乾隆55年徽班进京带去二黄调，道光年间湖北艺人又传去西皮调，二者在京同台合流，形成“皮黄”，标志二黄京剧的诞生。

早在1981年，朿文寿看到程砚秋提出了二黄“和京剧是同源异流”之语。 同时，他还看到中国近代著名戏曲史论家齐如山在《中国戏曲源于西北》等文提出京剧真正来路系起自陕西，即陕西的土二黄声腔剧种。

朿文寿想，京剧源头安徽说依据是根据清《扬州画舫录》记载。《扬州画舫录》上虽有徽班进京之说，但徽班是从什么地方出发的，由什么人组成，唱的什么戏？他通过仔细研究，首先确定徽班是从扬州出发的；其次根据“采长生之秦腔，并京腔中之尤者”等语，朿文寿认为，徽班中的艺人是随魏长生学习和继续传唱秦腔的秦腔演员。

朿文寿进一步认为，徽班之一的三庆班进京，能够取得成功的主要原因，是有魏长生在京打下的观众基础。因此，完全有理由认为京剧的萌生期，应以乾隆39年魏长生进京传唱秦腔，或更早时算起。

1990年，有关方面举办“纪念徽班进京200周年学术研讨会”。起初听说朿文寿有论文，人家表示一定邀请他参加。但等到开会前朿文寿背着70份打印好的论文赶到北京时，组委会人员告诉他，他不能参加学术研讨会。但没有说明原因。不过当时人家把陕西秦腔定位为京剧的外婆，连外公都不是，而朿文寿提出秦腔为京剧的“母亲”，显然与人家会议的主调不符。

获得大奖引争议

2003年“中国戏曲发展战略研讨会”在江苏镇江召开，朿文寿在此研讨会上宣讲了自己的论文《论京剧声腔源于陕西》。此文中，他将两个秦腔及京剧源于陕西二黄的观点都写了进去。该文引起媒体和有关方面关注，随后获第二届中国王国维戏曲论文奖一等奖，《戏曲研究》《中国戏剧》等7家刊物发表了他的论文。

该文在全国引起强烈反响，安徽、湖北、江西等都有专家、学者提出质疑。特别是湖北省剧作家方月舫直接给他打电话进行反驳。

有的提出，安徽也流行有二黄；有的说，二黄是湖北的，陕西的二黄是从湖北学的；有的人质疑，魏长生是四川人，他带到北京的到底是秦腔还是四川戏？有的甚至说，朿文寿文中有的观点缺乏依据，有的自相矛盾。

再次考察，回应质疑

为了回应质疑，朿文寿带着省剧协资助他的1万元经费又先后到广东、四川、云南考察。

朿文寿虽然已从有关资料上知道魏长生是在西安学的秦腔，但为了进一步证实，2005年5月他赴川考察。已85岁高龄、对四川戏曲声腔史颇有研究的严树培介绍说，在1920年—1930年前后，魏长生五世孙魏芝兰与严家相邻而居，是主要演唱陕西二黄的艺人。魏芝兰的成名也是在陕西的西安、汉中一带，是那里“挂头牌”的演员。他根据魏长生后人继承祖业的状况断定，魏长生唱的秦腔是皮黄戏。

三省考察回来后，朿文寿写了《再论京剧声腔源于陕西》一文。他提出，清代初期，陕西秦腔已广泛流传湖北各地。

2006年，方月舫又在湖北剧协主办的《戏剧之家》发文反驳朿文寿，朿文寿也发表回应文章《陕西二黄源非湖北》。

至今，朿文寿的观点并未广为专家、学者接受，百度上的介绍仍称京剧是在徽调和汉戏的基础上，吸收了昆曲、秦腔等一些戏曲剧种的优点和特长逐渐演变而形成的。

“秦腔不在昆曲之下”

面对他人的质疑，朿文寿认为，还有许多问题需要进一步探讨，有大量文章可做。

他就自己目前占有的资料和考察情况看，已深深感到包含新老秦腔的大秦腔在中国戏曲发展史上远比现在的位置重要得多，尤其是陕西秦腔流传南北各地，对国粹京剧和大量地方剧种的形成产生发挥重大作用所具备的重大文化价值，不在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确定为世界级“人类口传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昆曲之下。只有13个王朝的京都所在地西安，才能产生大秦腔这么大的文化母种。

朿文寿说，人多谓秦腔是“百戏之母”。但秦腔这个“母”贵在何处，其子孙存在于何方，其间是怎样的一种血肉关系，又是如何孕育产生的，都需要花大力气查清，向世人作出全面、准确的交代。把这一课题作为陕西文化强省建设的一个品牌项目和陕西文化艺术研究重点工作来抓，不仅必要，而且适时。（金石 文/图）

责任编辑:依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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