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价”弘仁

      嘉德2014年春拍的《黄山之影》专场拍卖中，有一件弘仁（渐江）设色纸本《西园坐雨图》轴（拍卖编号718），尺寸219厘米X66.5厘米。是弘仁传世作品中的巨幅大作，也是一幅描绘黄山山水之作。此图左上行书题曰：“鸟语绵蛮春雨稠，缤纷花片压池沤。双眸曾未临沧海，为假崇峰当蜃楼。已亥三月西园坐雨画。弘仁。”下钤朱文印“弘仁”、半白半朱印“渐江”。在构图上与南京博物院藏《黄山天都峰图》轴（款署“庚子”）、婺源博物馆藏《黄山图》轴（款署“辛丑”）等颇为近似。即整个画面约四分之三是山石、树木、丘壑、草舍等景物，约四分之一为山外天空。图上左右下角分别有：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大风堂渐江髡残雪个苦瓜墨缘、别时容易、球图宝骨肉情、敌国之富、大风堂珍藏、王季迁海外所见名迹等鉴藏印。知此图先后为张大千、王季迁递藏。曾著录于《大风堂名迹》第四集，陈仁涛《金匮室藏画》、汪世清《清初画苑八家画目系年》等图书中，并屡经海外出版印行。《西园坐雨图》大约是上世纪50年代中后期，由张大千卖给陈仁涛，陈氏后来可能又卖给了美国收藏家，也或许是直接卖给了王季迁。但此次嘉德是否直接征集自王氏后人，不得而知。

弘仁《西园坐雨图》轴（图片来自网络）

      从 《西园坐雨图》年款“已亥三月”（顺治十六年）看，是弘仁五十岁时的作品。西园是歙县一个古村落。但已亥三月弘仁是否曾在西园，则无史料可证。在所有研究弘仁的著作中，均依据此图署年定其已亥三月在歙县西园。所以《西园坐雨图》对研究弘仁生平具有文献史料价值。从该画的全图笔墨和设色来看，我认为是近十年来拍场中最接近弘仁真迹之作（拍场中弘仁作品十九皆伪，且多为低仿之作），虽然该画某些局部不是十分精湛，但应是可信之作。即便不是弘仁百分之百的真迹，但最起码也是“下真迹一等”。上博藏有弘仁《林泉春暮图》（“已亥”年款），画上题跋与 《西园坐雨图》题跋非常近似，即均有较为明显的颜字风格。但弘仁作画多曰“写”，而曰“画”极少。如黄宾虹旧藏《为载扬画山水扇面》（今藏浙江省博物馆），款署：“渐江为载扬居士画。”应是伪赝之作。而广东博物馆藏《山水图册》十二开，款署：“壬寅冬月渐江学人画于介石书堂。”则被“七人鉴定小组”定为真迹（见劳继雄《中国古代书画鉴定实录》第八册）。

      弘仁晚年设色作品不多，且多为浅绛。上海博物馆藏有一件重设色《疏泉洗砚图》卷（署“癸卯”，康熙二年，此年弘仁圆寂），笔墨设色等与 《西园坐雨图》也颇为近似。《林泉春暮图》与《疏泉洗砚图》均公认为是弘仁真迹。但我一直怀疑《疏泉洗砚图》中或有弟子代笔或补色；也或许是清末民初时人补色。

      美术史学者巫鸿先生曾经说过：“弘仁成熟期的作品展示出更加鲜明的个人风格，其特征是以线性的渴笔和极简的皴法勾画出近乎几何形的瘦削山崖。这种平淡、近乎‘透明’的图像似乎隐含着难以言传的孤独感。”（见巫著《时空中的美术：巫鸿中国美术史文编二集》P137页）在弘仁几何形构图中，似体现一种自己的凛然“硬骨”，而在视觉上则有空寂、孤独、苍凉之感。但我们在鉴定弘仁作品时的最大难度，就是如何分别他的精品之作（即“标准件”）与他的应酬之作。比如黄宾虹旧藏《为慧通上人写山水图》轴（今藏浙江省博物馆），陈传席在《弘仁》（吉林美术出版社1996年5月）一书中认为此图是“随意之作”（即应酬之作），并说“和他的精心之作相比，就区别很大”。但“七人鉴定小组”则鉴定为“资料”（见劳继雄《中国古代书画鉴定实录》第六册）。而我认为此图实是后人低仿之作。黄翁终身是弘仁的超级“粉丝”，但他看弘仁画的眼力却令晚辈不敢恭维。伪作上的题跋文字是绝对不可以用作史料的，否则就会出现学术“硬伤”。

      我曾经不止一次听到过从事古书画鉴藏和美术史研究的朋友说起，他们大多对张大千收藏过的古书画心存“恐惧”。这一点完全可以理解。平心而论，我自己对张大千旧藏的某些石涛、八大等书画的真伪也是犹豫难鉴。张大千的确是一个“令人既爱又恨的伪作大师”。但我们也不应因此而杯弓蛇影，心中多疾。而是要具体地看待和研究一件作品，不可因噎废食。诚然，一件古书画作品纵然是真迹，也会因观看者或鉴藏者个人的见识与经验关系而产生怀疑。

      《西园坐雨图》的估价为3000万至5000万，经过约半小时激烈竞拍，最终以5347.5万元（含佣金）“天价”成交。此或是有张大千、王季迁两人的“附加值”因素在内，尽管张、王二人的藏品中并非都是百分之百的真迹，且张、王二人其实也是擅长藏品“包装”的书画商人。但《西园坐雨图》的成交价与嘉德今年春拍的黄宾虹《南高峰小景图》轴（上款章伯钧，估价900万）的成交价6267.5万（含佣金）相比，实属“便宜”。不禁令人仰天长叹：“古画卖不过今画！”王时敏《王奉常书画题跋》中有云：“迩来画道衰替，古法渐湮，人多自生新意，谬种流传，遂至邪诡不可救挽。”今之土豪新贵，多金好事，耳食目迷，夫复何言——鉴定于今谁作主？众人汹汹我静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