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品苦丁茶

从记事起，就知道家里那个可以装一暖瓶水的大茶壶里，装得永远都是一种饮料，那就是苦丁茶。 　　因为家境贫寒，而苦丁茶又非常的廉价，且用量很少，所以无论待客或自己家用，都是它了。常看 见母亲在大茶缸里放上一把黑褐色的像干枯叶片的苦丁茶，冲上开水，茶叶在滚烫的沸水里上下起伏， 翻滚，身姿慢慢舒展开来，很快叶片由黑褐色还原为绿色，娇嫩碧绿，如遇早春般地复活过来。茶水慢 慢溶成一壶橙黄的液体，升腾着白色的雾气，屋子里很快就弥漫着茶叶的清香。夏日的夜晚，街坊邻居 们晚饭后喜欢聚集在我家门前的空地上乘凉、聊天，母亲总会叫我和哥哥为叔叔、大婶们送上一杯浓浓 的苦丁茶。

苦丁茶，名字是苦的，味道便也是苦的。轻轻地抿一口，立刻有一种猝不及防的苦充盈舌尖，苦不 堪言。看着母亲和叔叔、大婶们惬意地喝着，不解地问：“妈妈，这茶好苦，你为什么总喜欢喝它？” 母亲温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说：“萍儿，这茶要慢慢地喝，开始有点苦，过一会儿就会有甜味了。 还有啊，这茶还消暑、败火呢”。是啊，小时候每每口舌溃疡、喉头上火的时候，母亲总是让我喝这种 苦涩的茶水，渐渐地习惯了苦丁茶的青苦，慢慢体味出留于唇齿间的那丝苦涩与清凉，一种苦尽甘来的 心情就暗暗滋长，它让我明白，无论日子多么的艰难，困苦中的温馨，如同母亲温暖的身躯，总会为我 的生命遮挡风雨。

如今母亲离世已经12个年头了，最后一次分别，是在送我离家的车站上。车就要开了，远远的我看 见母亲怀里捂着一个茶杯，急急地跑着。因母亲常年劳累，体弱多病。到了跟前，煞白的脸上满是汗珠。 看见我，她松了一口气，递上茶杯：“萍儿，你晕车，容易呕吐，用这茶漱漱口”！接过存有母亲体温 的茶杯，看着母亲孤独地站在风里，曾经俊俏的脸上嵌着深深的皱纹，眼里闪动着泪光，定定地看着我， 身体单薄得像一片苦丁茶，我不禁心里一阵酸楚，眼泪扑簌簌落下来。车开动了，她还站在那里，越来 越远。手中的苦丁茶竟成了母亲给予我的最后一份温暖。

生命的轨迹在曲折的道路上延伸，我逐渐长大，外出求学、结婚生子。苦丁茶一直是我旅行袋里不 可缺少的物品，而真正懂得苦丁茶，真正品出茶味，把苦丁茶那种苦涩、纯粹、幽静、恬淡容入生活， 却已是经历了人生多少坎坷和磨砺。苦丁茶具有一种独特的苦味，那种苦经由舌根，直指人心，它可以 承载人生苦痛，可以以苦制苦。茶品如人品，苦丁茶让我想起古往今来那些善良朴实淡泊宁静的高贵灵 魂，让我想起我那美丽而苦难的母亲，想起母亲苦丁茶一样平淡而略带苦涩的眼睛。

无数的夜晚，孤灯、独影，泡上一杯苦丁茶，寂寞到深夜。品茶的时候，聆听着《梁祝》、《斯卡 波尔集市》、《布列瑟农》这些曲子，舒缓的旋律凄美而悠长，看着茶叶翻滚中慢慢展开，交叠成一对 对蝴蝶的翅膀，翩舞着爱情至诚至美的精魂。茶依然味苦，但美的感觉已溢满心头。于是将思想打开， 扔下往事的痛、青色的苦。苦涩的茶，悄然入口，把往事的伤痕慢慢地擦去，当作一杯茶，喝下。人生 有多少悲苦别离，就如这苦丁茶一次又一次端起。也许这浮华人生，须先苦后甜，方有意义。也许某一 日，回首今天的苦恼，为情所困，为利所苦，应该不过是一点微尘，淡然一笑了之吧。若真有那么一日， 我期望，心不曾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