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件木雕，见证1200年的中日交往

　　9月29日-11月23日，上海博物馆举办“鉴真和空海：中日文化交流的见证”特展，虽然只有鉴真和尚彩绘木雕坐像、弘法大师(空海)像以及中国唐代白檀木雕“诸尊佛龛”三件弥足珍贵的展品，却展示了一段宏伟的历史，带我们追忆那些冒着极大的危险往来于海浪波涛之上相互交流文化的人。

　　正在上海博物馆4 楼第3 展厅内举行的特展“鉴真和空海：中日文化交流的见证”，比起同期在3 楼举办的“千年丹青：日本中国藏唐宋元绘画珍品展”，展品之炫目、华美、丰盛显然大有不及，展出的文物只有三件木雕：鉴真和尚像、弘法大师(空海)像以及唐代木雕“诸尊佛龛”。然而正是这个展览展示的那段宏伟的历史，那种历艰险、求真知的精神，以及先哲们对文化交流所做出的卓越贡献，使得那另一个展览有了存在的可能——中国的传世之作由隔海相望的两国再次汇集。鉴真和尚彩绘木雕坐像本安置于日本奈良县东大寺戒坛院千手堂，是忠实模仿唐招提寺干漆木质鉴真和尚坐像的作品，制作于日本江户时代(1603-1867)，完成了鉴真生前希望在东大寺塑像的愿望，意义深远。保存在高野山金刚峰寺的弘法大师(空海圆寂后的谥号)彩绘木雕坐像，是弘法大师的传说雕像化作品。国宝文物诸尊佛龛木雕像，是空海从中国带去日本阿梨的附属物件之一，在日本的佛教圣地高野山珍藏了1200年，成为至今保存最为完好的唐代文物之一，堪称同类作品中的最高杰作。在离开故国1200 年后，它第一次回到故乡。

　　圆寂前夕的鉴真雕像

　　唐朝是东方世界的中心，四邻敬慕，人们飘洋过海，远道而来，为的是学习唐朝的先进文化，带回国内，建设唐朝式的文明家园。在众多的外国来唐人员中，日本遣唐使十分醒目。他们的使团规模宏大，由正使﹑ 副使﹑ 判官﹑ 录事等组成，除水手外﹐ 还有主神﹑ 卜部﹑ 阴阳师﹑ 医师﹑ 画师﹑ 乐师﹑ 翻译，以及各行工匠，也包括大批留学生、留学僧。他们踏上唐朝这片久久憧憬的国土，便以百倍的热情投入文化学习之中，到处访学拜师，孜孜苦读，用从国内带来的沙金，购买数以万卷的图籍，一船一船运回日本，以致今天的日本成为海外保存中国古籍文物最多的国家。

　　在派遣遣唐使赴唐学习的同时，他们还邀请大唐僧侣到日本，鉴真就是最著名最重要的一位。当时佛教在日本日益兴隆，出家者剧增，日本迫切需要建立寺院运营中的严密规则，派留学僧荣睿和普照二人赴唐邀请精通戒律的大师。他们见到鉴真时，已在唐生活10 年，鉴真已55 岁，彼此都被打动了。当时两国间的海上航行被视为需冒性命危险的畏途，王维为遣唐使阿倍仲麻吕写诗云：“向国惟看日，归帆但信风”，当阿倍仲麻吕遇海难的消息传到长安，李白写下了“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在当时的人想来，蔚蓝大海与高远天空的彼岸遥不可及。鉴真前后5 次东渡日本，屡遭风浪袭击而矢志不渝，第6 次出洋终于抵达日本(公元754 年)，那时距离最初获邀赴日之时已过去了十一个春秋，双目也因饱受磨难而失明。

　　日本这边，鉴真要来传戒弘法的消息早已经传遍朝野，被大地震、流行病和内乱困扰的圣武天皇喜出望外，作了最精心的准备，倾国家之力，建造了宏伟的东大寺，恭迎当代高僧，祈祷天地合力，保佑国泰民安。这座世界上最大的木构佛殿，盖了12 年，圣武天皇年年翘首等待，从奠基到落成，从身居皇位到让位改任太上天皇，一直没有鉴真的消息。

　　754 年4 月，进入东大寺3 个月的鉴真为圣武上皇、光明皇后、皇子等400 余人授戒，自此，日本佛教史掀开了崭新的一页，日本佛教终于能够独立传戒，而佛教也由于最高权力者公然皈依而获得了国教的地位。

　　鉴真不但给日本建立了律宗，也传入了书法、雕塑、建筑、医药、文学、印刷等唐朝文化。他带去了王羲之父子的真迹，书法界颇以为日本现存世界上最古的王羲之书法摹本，就是鉴真传入的。他送给日本朝廷的名贵中医药材，依然保存在正仓院里。就连砂糖、豆酱等调料，也是由他首次传到日本的。随鉴真一同抵达日本的僧人有24 人之多，仅他的弟子中就有不少人做出了显著的成就。通常从大唐招聘法师，至多也就是一二人，像这样一次性地前去这么多大唐僧侣是空前绝后的壮举，其影响的余波巨大而深远。

　　鉴真圆寂前，弟子们饱含深情地塑造了他的夹纻干漆像，用简洁的手法表现他安详和蔼的神态，前额宽阔，双目紧闭，宁静中透露出刚毅的性格，双唇合敛，面颊含笑，端庄中蕴含着深厚的感情，两手拱合，呈跏趺坐，沉湎于禅定的世界里。这尊日本古代最早的真人塑像毫不张扬，却十分传神地刻画出大师的性格特征，成为奈良时代的艺术杰作，被列为日本国宝。坐像安放在唐招提寺的御影堂内，成为该寺圣迹，不对外开放。为了让更多的信众能够瞻仰鉴真大和尚，日本享保十八年(1733)，江户时代的艺术家在唐招提寺重建戒坛的时候，忠实模仿上述鉴真夹纻干漆像，雕刻了我们此次展览中所见到的这尊木雕像，安置于东大寺戒坛千手堂内。这尊木雕像模仿得非常逼真，堪称杰作，在明治三十九年(1906)被列为日本“重要文化财”，广为人知。

　　面向东方的空海雕像

　　鉴真圆寂11 年后，少年佐伯(空海)出生在日本赞岐国多度郡弘田乡的地方望族，15 岁时来到京都，跟精通汉学、任东宫学士的舅舅学习儒家经典，通读了《论语》、《毛诗》、《左传》、《尚书》和《春秋》，18 岁进入大学寮，这意味着如果没什么意外，光明的仕途已在他眼前铺开。

　　然而，这时，他从一个和尚那里听说了密教经典《虚空藏求闻持法》，被深深吸引。据说只要修炼成功，就能获得不可思议的神秘体验，具有无可比拟的记忆力，成为超能力者。空海弃儒向佛，由京都转入高山深林，修习苦行，寻找深邃的佛法奥秘。30 岁时，空海渡唐求法，两年后学成归国，创立了真言宗，与最澄所创的天台宗，并称平安新佛教之双璧，是日本僧人在吸收唐朝文化的同时，结合日本特点自主创建宗派的里程碑。

　　空海除了将大量佛教特别是密教经典、佛菩萨图像曼陀罗和密教祖师画像、各种法器、佛舍利及诗文字帖带到了日本，还以摘录中国六朝至唐盛世文艺理论的方式，编著了一部完整的关于汉文学的文艺理论著作《文镜秘府论》，其中引用的中国文艺理论有晋陆机的《文之赋》、南朝晋沈约的《四声谱》、隋朝刘善经的《四声指归》、唐王昌龄的《诗格》、僧皎然的《诗议》等等。每一个研读中国文论的学习者都会关注此书。

　　空海在嵯峨天皇的宫廷里十分受宠，释放了巨大的能量。因为嵯峨天皇本人喜爱汉诗，文笔优雅，是日本历史上屈指可数的文人天子，他的宫廷被完全涂上了中国色彩，他与空海以汉诗交友。空海的诗文集中有一篇向天皇献上唐朝诗人刘廷芝诗集的文章，还有一篇是介绍用狐狸毛做的笔写出的文字如何细腻，请天皇试用。嵯峨天皇的皇女有智子内亲王也以喜爱作汉诗闻名，她把她执掌的贺贸斋院的御所变成了一座典型的文学沙龙，为清少纳言伺奉过的皇后定子，紫式部伺奉过的中宫彰子等举办的宫中文学沙龙起到了榜样作用，也使她本人成了日本宫中女流文学的先驱者。

　　空海创立的真言宗，在日本拥有广大的信众，他的塑像也在全国各地建立起来。本次展出的弘法大师坐像，为木质彩色雕像，大约制作于日本桃山时代(16 世纪)，是具有代表性的一尊。坐像左手持念珠，右手握五钴杵，天庭饱满，双眼俯视右前方，鼻梁位于脸部正中，嘴唇线条明快，从前颚到后脑，轮廓圆润，相貌端正聪颖，活力四射。人物正面呈跏趺坐，头却转向东方。据《纪伊续风土记》高野山部卷十八“千手院谷万日堂”条记载，有一行者三十年如一日参拜宽平年间(889-898)绘制的空海大师画像，梦见空海现身，说“万日之功化为果实”，转首朝向东方。行者梦醒，再仔细参详画像，果如其梦。显然，这尊坐像是根据上述记载创作的，被称作“万日大师”。

　　糅合印度、健陀罗和中国艺术的佛龛

　　本次展出的第三件为诸尊佛龛，白檀木雕，系将白檀木从中切开，前半部分再一分为二，构成中央和左右三个佛龛，用合页相连。中间部分主佛为如来，身上袈裟样式多见于印度和健陀罗佛像。左边所刻乃观世音菩萨，双肩袈裟皱褶呈锯齿状，多见于阿富汗地区雕刻的焰肩佛。这些地方都可以看出健陀罗艺术的影响。中间佛龛最下层分为四格，两边佛龛最下层则分为三格，置鬼于此，这种风格多见于六朝佛像及寺塔坛基。因此，此佛龛应该是糅合了印度、健陀罗和中国艺术因素。

　　据空海上呈日本朝廷的《御请来目录》记载，其中的“阿阇梨付属物八点”中有“刻白檀佛菩萨金刚等像一龛”，是由金刚智从南印度携来传给不空、不空传给惠果、惠果再传给空海的。然而，空海带回日本的究竟是金刚智从南印度携来的佛龛，还是在唐朝模仿雕刻的，专家们认为还值得探讨。唐朝流行用珍贵的白檀木雕刻佛龛，这个佛龛融合了诸多地区的因素，视作八世纪唐代艺术品，似乎较为妥当。它安放于高野山金刚峰寺，被日本列为国宝，其意义不仅是一件艺术珍品，更是中日文化交流的象征，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