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辽北古塔的前世今生 文物价值恢复不够理想
常常自诩为“铁岭老户”的74岁老人黄玉强,几乎与白塔相伴一生。位于贸易城后的家,到白塔的距离只有300多米,购房前,家人曾在塔北的庙内老屋中租住半年。以往上班下班、买菜时,余光中,似乎总有个白色的塔尖跟随着。 1975年海城地震的第二天一早,他站在院里向邻居大喊“塔尖掉了! ”
今春多雨,20多年前涂抹在塔身上的白灰泥开始大片脱落,为防止坠物伤人,园林部门封闭了白塔脚下的小花园,黄玉强与一帮老哥们,不得不将每日聚会休闲的场所移至圆通观外。
秀峰塔1979年维修——好心办错事
在一张由日本人拍摄于上个世纪初的风光片上,杂草丛生的秀峰塔,尽管西侧塔顶略有残损,但累累青砖仍显露着淳淳古意。而今年年初,省文物保护专家们现场考察时发现,秀峰塔已变成了一座水泥罩面的“现代建筑”,文物的原真性尽失。
考察报告显示,秀峰塔1979年维修时,几乎全部以水泥砂浆罩面,历时30余年,塔台、塔身砂浆面层多处酥化、起鼓、开裂,基座部位的砂浆涂层较厚,局部衬有钢筋网;塔身抹面砂浆近50%与塔砖离骨;第八层檐面,除个别檐头有一些泥瓦件勾头滴水外,其余全部采用水泥制作的瓦件。
省文管部门分析,秀峰塔目前最大的问题是失去了文物表面的真实性。上一次维修时,受限于当时的历史环境,而采取了水泥砂浆罩面的施工方法。但因为水泥砂浆的强度远大于青砖的强度,时间历久,砂浆就将青砖面层“拿掉”而造成离骨。所以30年前的维修,可以说是好心办了错事,
自6月26起,在省文物修复专家的指导下,秀峰塔的修善工程开始着手进行。“这不是一次修改而是一次还原”。负责工程督导的龙首山风景管理处工程科科长董广成强调说,工程将剥除塔体表面的水泥砂浆层,对风化深度超过3厘米的塔砖进行替补,清理松散和裸露部位的砖缝,并用白灰膏重新勾缝;对佛座、券龛的缺失部位按原制补砌。采用传统方法、材料及工艺,重新砌筑大檐瓦面,角兽参照现存式样进行烧制;对塔刹、风铃及固定塔刹的浪风索进行除锈和防锈处理。同时,对古塔的周边环境进行保护性改造,使文物与景观和谐统一。
仲夏时节的连绵骤雨,耽搁了修复工程进度,但目前塔身的水泥砂浆层的剔除工作已经完成,自上而下的塔身修补,进展顺利。依照修旧如旧的文物修复原则,被遮蔽数十年的秀峰塔即将回复它的古貌。
市文化局文物科科长潘国庆介绍,年内面临维修的古塔除秀峰塔外,还有开原的崇寿寺塔。检视历史,如此规模而集中的古塔“整容”,仅见于四百年前的明朝末期,那是威镇绝域的辽东总兵李成梁多次请辞,终获恩准的1591年。
年内,辽北境内的两座古塔同时面临修整。它们被细致地包扎在脚手架和防护网中,静候着轮回和新生。穿越了历史的千年过往,负载着信众们的各式乞愿,古塔好似一柄柄垂天之剑,竖立于滚滚红尘中。可它既未留住契丹人、蒙古人的荣光,更难为没落的朱明王朝挡住满清的咄咄兵锋。荒草蔓生下,只有那残损的佛像,忍受着风雨的剥蚀,依旧眼含慈悲地,垂顾着脚下的芸芸众生。李成梁夫妇一年修三塔
“先出资财银两、匠役数十名,于万历十九年二月兴工命匠,砖坠者补之,木腐者易之,原无者增之。新铸铁葫银佛一佛、铜佛九尊,塔顶东南新庙一座,铜炉一尊,铜碑二面;新镜三百四十圆,新铃一百四个,各色铁钉二十斤,新兽八十头,石灰六百石。至本年五月内功完,此塔一整,焕然聿新。 ”在《重修圆通寺塔记》碑刻中,一位名叫高冈的本地秀才,会计般不厌其烦地记录下李成梁夫人助资修塔的工程明细。
这不似讲究文法、意韵的题记,倒更像一张配货单。在《重修秀峰寺塔记》碑刻和2000年落架大修时于塔顶发现的《重修灵应寺塔记》(即驻跸塔)铜板铭文中,“庠生高冈”再次以记录者的身份出现。在这两次的重修记述中,高秀才不再啰里啰嗦、事无巨细,他着意强调的是,“镇守总兵宁远伯李公成梁,每于擒胡拓地之赐,即动修寺建塔之心”。
文物实证,圆通寺塔、秀峰塔、灵应寺塔分别于万历十九年(1591年)的5、6、7月中相继修善完工。令人忖度之处在于,李成梁夫妇一年之中连修三塔的原因,仅仅是如高冈在《重修灵应寺塔记》中所云,“是以铃镜齐整、颜色改观,同圆通、秀峰两塔并美也”的景观诉求吗?
尽管黄仁宇先生在《万历十五年》开篇轻描淡写地说:“万历十五年实为平平淡淡的一年。 ”而对于当时手握兵权的李成梁而言,万历十二至十九年间,朝政腐败已现累卵之危,边疆战祸连绵,个人心力交瘁,身体每况愈下。诚如他上疏所言,“刀痕箭瘢,遍体残伤,阴雨北风,金疮时发”。朝野间的弹劾非议接连不断,他多次请辞,均被驳回。对于这位60多岁风烛残年的老人而言,那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八年。
现任铁岭县文广新局剧目室主任、李成梁第十四代族孙的李泽绵,长期致力于李成梁及其家族文化研究,对于连修三塔一事他分析,一生刀头舔血、杀敌无数的李成梁,礼佛修塔,自有一种消罪业、求救赎的内在心理推动,而在万历十九年,臣怨主疑中,“不安于位”的李成梁更渴望得到佛主的庇佑,以求李氏家族平安万全。
万历十九年十一月,神宗皇帝在李成梁连续二次乞休后,终于恩准他离任还京。在《李成梁及其家族》一书中,李泽绵写到:“回京前,李成梁偕夫人宿氏、王氏回到故地铁岭城一游,又拜祭了小屯村西和岭北(位于铁岭县李千户乡)的两处祖茔,然后这位六十五岁的老人携妻挥泪,踏上还京之路。 ”
不知是否情动诸天,一生礼塔敬佛的李成梁终以92岁的高龄辞世,成为明亡清兴中唯一得以善终的武官。被他整修一新的银城三塔又巍巍挺立了400余年。
几乎在记者所有采访中遇到的文物、考古专家,在提及建国后数次古塔修善工程时,都怀有深深的惋惜。在1987年的维修中,铁岭白塔(又称圆通寺塔)被震落的塔刹得以复位,塔体通身被敷上了一层白灰泥,以达到“实符其名”的效果。就此,我市的著名学者靳恩全在《铁岭历史与文化》一书中写道:“由于没有完全按照文物修复方法,新修复的白塔虽展现了新姿,但文物价值恢复不够理想。 ”
玲珑塔,几多重
“来吧,我们做砖,把砖烧透了。我们要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顶通天”。《圣经》记载,诺亚的子孙为避免洪水再次发生,建筑了著名的“巴别塔”。事实上,传说中因神的阻挠、半途而废的“巴别塔”,建造于公元前1000多年的古巴比伦国王尼布甲尼撒的父辈之前。
传说也好,史实也罢,自古以来,世界上大范围的造塔事件,一直与人类文明的发展相伴相生,无论是隐没于美洲从林的玛雅金字塔,还是矗立在北非沙漠上的埃及金字塔。建造它们的普遍目的,并非出于防洪视角,而是方便灵魂的飞升,或是与神灵沟通。
在中国,起源于印度的佛塔,随着佛教自世纪初传入汉地后,工匠们将原有的覆盆式造型与传统的楼阁相结合,创造出极具中国特色的楼阁式佛塔。千年后,崛起于北方的契丹人,建立起崇尚佛教的辽国,并仿造南方的阁楼式木塔,在境内大肆建造更为牢固持久的砖塔,成为他们曾经定鼎北方的永恒印证。
我市境内现存砖塔4座,早建于辽代或明代,如位于开原老城的崇寿寺塔,据考古界推定,它建成于公元1101年至1110年前的辽乾统年间,历经后世多次维修,至今挺立千年,为我市境内已知建造年代最早的佛塔。颇具意味的是,位于龙首山上的秀峰塔与驻跸塔(灵应寺塔),均为9级密檐式,而位于平原城区的崇寿寺塔和圆通寺塔却为13级密檐式,这是巧合,还是暗含某种规制上的玄机?市博物馆副馆长周向永说,通过实物考古可以确认的是,山上二塔为明塔,其中的秀峰塔为明代信士高璟所建,有“为寺状色”的风景功用。位于平原城区的二塔为辽代佛塔,佛语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里的“浮屠”即是音译自梵语的塔。七级原为佛教僧众造塔的最高级别,而传至后世,人们并未严格地因循这一等级规则,5、7、9、11、13、15等各级均有,但总的原则是纵向级数为奇数,平面的角数为偶数。
据《辽西古塔寻踪》一书的作者王光考证,辽代砖塔的型制多为13级密檐式,所谓“玲珑塔、塔玲珑,玲珑宝塔十三重”,佛言有十三大罪,而每修一层塔,即表示经受了一种罪。而“刹”是梵文的转音,意为天国,塔刹本身也是一个小塔,摆脱罪业的凡夫俗子,由此飞升入天国。
从宗教产物到市民眼中的风景
由于未采取落架大修的方式,秀峰塔有无地宫之疑尚有待破解。但考古专家一致认为没有存在的可能性。周向永馆长的解释是,秀峰塔本建于寺外,且为信士高璟“为寺状色”所建,先有寺而后有塔,故此不可能设有用于纳骨藏经的地宫。“塔的本意是坟,功用最初只是纳骨藏经,后来也用塔来镇妖邪、佑平安,也有建塔以志纪念。 ”在《铁岭历史与文化》一书中,学者靳恩全归纳出塔的功能的转化,以及与宗教的关联,“塔随宗教而产生,因而筑塔的地方大都与宗教相关。绝大多数情况下,塔多半以寺为名,与寺相生相伴”。
由此看来,为人所建立的塔,它的功用自然也为人所赋予。尽管灵应寺只存在于历史的记忆中,但60多岁的金国明大娘几乎每天下午都会在驻跸塔(灵应寺塔)下绕行108圈,且口中念念有词,她笃信鉴于她恒久的虔诚,宝塔会保佑她晚年幸福安康。
而据塔北10多米远的人和食杂店店主夏老板的日常观察,每日礼塔之人少则五十,多则数百,从形貌来看,可以判断他们中有风尘仆仆的农民,有中了风的老人,也有怀了孕的媳妇,他们虔诚地上香、跪拜、许愿、还愿,这种火热景象只有在防火戒严期方会有所减少。圆通观主持张法泉道长对此感触良多:“现代人对于古塔及其背后宗教,多以一种利用的心态,他们带着各自的私欲,为避灾、求财而来,喧嚣扰攘,妄语不断,心中少有禁忌,更无一份修行自省之心。 ”
在开原老城,祖居崇寿寺塔下的郭贵林,尽管没有宗教信仰,却坚信他家这一方水土是块风水宝地。生活在老城西城墙两侧的西关村和石塔村的百姓们,大都支持这一观点。他们在已无城可护的小河边及倾颓的城墙上种植玉米,世代仰望着古塔,希望古塔为他们带来好运,过上富足的生活。而承载着各类人、各式乞愿的古塔,却自身难保,目前它正围在纱布一样的防护网中等待着修复。
伸向天际的佛塔,从灵魂的发射器变换为欲望的万花筒,从不容打扰的禁地变成为取景框里的背景,千年古塔正经历着千年未有的角色转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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