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园的核心是这座高大的碉楼。
大宅大门基座的精美石雕。
▲武威庄园的大门。
▲庄园内房屋顶上装饰着精美的灰塑。
▲庄园一个偏门上的门闩插口。
▲这座用青砖砌成的高大的碉楼是庄园的核心。
我们在粤西北辽阔的山区里,发现了这样一座孤独的庄园。它戒备森严,却精致华美。高高的门楼护卫之下,占地6000多平方米、196间房屋里,雕刻对联、檐眉和壁画。
它在青山碧水中伫立了370余年。从人丁兴旺,到人去楼空,它目睹了家族、地区和国家的命运跌宕。
它和中国乡村大量旧建筑一样,被人遗忘在角落里。直到它丰富的人文内涵和明代建筑风格,在一个偶然的机遇下被重新发现……
这座庄园名叫“武威堂”,位于当地小有名气的白鹤山下。“偌大的庄园里空无一人,只住了几头颇悠闲的牛。”
尽管如此,“武威堂”阔大而精致的气象还是让余建军感到深深的震撼。整座建筑的占地面积大概有六千多平方米。前面是一片开阔的池塘,建筑的后部是一个高三层的碉楼。顺着“武威堂”的中轴线逡巡,余建军发现,这座寂寥的“大宅门”里可谓气象万千。它的主体建筑由五间堂屋构成,中轴线上是主堂屋,两旁则是两件辅堂屋,左右两厢分别由八套厢房合围。每套堂屋又由门楼、前厅、天井、回廊、祖殿构成。堂与堂、堂与厢房之间以门相通,以巷相连,门中有门,巷里有巷,屋内有屋,环环相扣。初次在其中行走,很容易迷失方向。
虽然武威堂里大大小小的房屋共有196间,但其装饰精巧,让人走上一圈不会感到单调:门楼石墩的浮雕用福、禄、寿图为主体,构图之美妙十分罕见,屋内的木柱又以塔形石墩为基,堂屋檐栏和内外墙眉诗画密布……
这样一座磅礴大气的建筑,究竟出自何人的手笔?它为何突兀地坐落在这个偏僻的山村?余建军感到疑惑。
一个家族的迁徙史:从甘肃到粤西
为了解开武威堂的疑团,余建军向当地肇庆学院历史系教授陈大同请教。武威堂的由来脉络逐渐清晰——
武威堂是居住在扶溪村的石氏族人的古老堂屋。由于交通不方便,建国之后,居住于此的村民陆续搬到了外村,老村虽然空了下来,过往的历史却还记载在族谱当中。考察族谱,陈大同发现,这“武威”二字实际上大有来头,它记载了石氏族人迁徙而来的“根”之所在——甘肃武威郡,也就是今天甘肃西凉一带。
“武威”这一地名,最早见于汉代:汉武帝元狩二年,汉武帝派骠骑将军霍去病,带领万骑从陇西出发,打败了匈奴休屠、浑邪二王,使河西走廊纳入西汉版图。后置武威、酒泉、张掖、敦煌四郡。为显示大汉帝国的武功军威,将原休屠王领域设为武威郡,扶溪村的石氏祖先即生活在此。
由于历史原因,自隋唐起,驻守武威郡的勇将或豪族部分被迁徙至我国西南、东南各省,其中即包括一支石氏族人。明朝天顺年间(约1459年),扶溪村石氏太祖石才发由福建汀州府迁入怀集威州城郊(即今天的大岗镇)。
历经百年迁徙的石氏族人,为了缅怀故土,在所到之处兴建祠堂,“武威”堂号如影随形。明朝崇祯年间(1630年),石氏后人石上珩科中副魁,开始创建“武威堂”。武威堂初建时规模很小,经几代后人不断扩建,至清乾隆三十年(1765年)形成现在的规模。它前方是一方清澈的池塘,主体建筑包括围墙、前门楼、前庭花园、笔楼、前厅、天井、回廊、祖殿、后堂等,后楼还有一座三层的碉楼,仿佛堡垒,戒备而倨傲地俯视着脚下的土地。
怀集当地的考古学者罗天兴说,石氏族人当年是以“耕兵”的身份从福建迁入粤西的。怀溪村位于古威州城属地,根据史料记述,这里自古以来是“粮产区”。战乱年代,经常会有前来“抢粮”的土匪。为了杜绝这种情况,当时的知县甚至曾经想要修筑一个“万里长城”,不过这样的工程太艰巨了,最终只能放弃。最后,知县决定采用引进移民、增设“耕兵”的策略:有匪入侵的时候持械打仗,无匪患时则垦田种植,囤积粮食,定国定民,是为“耕兵”。
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武威堂从视觉上会给人以浓重的“武气”印象。它的最外围,有五个起到极强防御作用的门楼,分别为东、西、南、北门楼和前门楼。西、南、北三个门楼高大约十几米,而东门相对略为矮小,估计有七八米高。每个门楼都有两层高,当年每天夜晚石氏家族会派人在楼上看守巡逻。门楼之间由围墙相连,其上布满炮眼和枪眼。
扶溪村九十高龄的老人石福田回忆,民国初期时,武威堂的四周还筑有八座炮台,炮台的基座呈梯形,完整的炮台高达五米。然而这几座炮台都被毁掉了。其中南炮台是保存得最为完整的,现在已经改建成储物的房屋,但齐人高的三面墙身依然可以让人感受到完整时炮台的雄威。
武威堂内部的布局十分像“兵舍”。它一共有七进深,左右两边各有八套厢房,196个房间。厢房按辈分分配居住,辈分高的住内厢房,辈分低的依次往东、西两边延伸,仿佛按照军事建制的“排班”式设置居住。连接各个厢房的长长巷道,既宽敞又通透,便于“号令一鸣,快速出击,畅通无阻”。房舍使用的建筑材料,墙体内为泥砖,外边包青砖,子弹打来不易穿透,防御功能良好。
武威堂的后座,是一座三层的碉楼式建筑,钢铁窗枝,并且有炮眼供俯视。怀集县志的主编林昉告诉记者,平常的日子里,这座碉楼是石氏族人议事决策的场所,遇上兵荒马乱,这里则成为全村人最后的庇护所。时至今日,你依然可以在这里的墙体上清晰辨出炮弹射穿的小洞,它们是当年的血雨腥风留下的佐证。据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说,旧时代每逢有土匪来犯,扶溪村里的男女老少就会到这个防卫森严的碉楼里来避难,曾经有一群由山贼头梁凤壁带领的山贼入侵大岗镇,周围的村落因为没有任何的防御建筑或者防御不够坚固,都受到了严重的破坏,被洗劫一空。扶溪村的村民,却因为有着门楼、炮楼、围墙、碉楼的保护,最终幸免于难。
气质:戒备森严难掩书香
从历史的由来以及武威堂的建制都不难看出,素有南征北战之传统的石氏先祖中一定不乏武功佼佼之辈。有趣的是,这些来自甘肃的武将,在粤西的偏僻乡野中,却最终实现了向“知识分子”身份的巧妙转换。
如果说武威堂有一副属于“武将”的“身躯”,它的灵魂却是书生意气的。在空荡荡的武威堂里信步行走,扑面而来的是浓郁书香。这里多处的门首、横梁之上张挂着匾额:写有“副魁”、“贡元”、“进士”的字样。如今虽然没人居住,后人们还是将这些古老的牌匾重新刷新,描摹上烫金字体,在古老的木匾上彰显着过去的荣耀。
石氏家族的书香之风兴盛,肇始于武威堂的创建者——石上珩。根据《怀集县志》记载,石上珩是怀集当地一个有名的“知识分子”。他是万历己酉科贡生、崇祯庚午科举人,曾任琼山学训——相当于今天的海南省教育局局长。石上珩爱惜人才,懂得因材施教。在他的影响下,扶溪村石氏家族非常重视教育,并定下了奖励机制,勉励下一代勤奋读书。他的三个儿子也先后成就贡生。武威堂中高挂的 “副魁”、“贡元”、“进士”古牌匾,就是这父子四人在获取功名后所立。
在武威堂的堂屋左边的墙眉上,我们看到,石氏家族的学习传统仍然历历在目:“朱文公曰:勿为今日不学而有来日,勿谓今年不学而有来年。日月逝矣,岁不我与,呜呼老矣,是唯之衍。家为贫,不可因贫而废,家为富,不可因富而怠学……”
这石氏族人历几代完成的巨大庄园,乍一看虽然是一座戒备森严的“堡垒”,可在石氏先祖的眼中,它却是作为一个为学的象征之物而设计的。这里的村民告诉记者,在武威堂的前面,本来有一座笔楼,它的形状就像一支倒置的毛笔。与这个笔楼相呼应的是主堂内的天井:天井的造型呈“墨池”状,池中心稍微向下凹,四周稍高,像一个久经研磨的墨砚。
在武威堂,让人最感震动的还有令人目不暇给的浮雕装饰、不胜枚举的精美建筑细节。武威堂的各进主堂、抑或各列厢房,不管是墙眉之划,檐角之造都甚讲求做工,堂柱之立,棂栅之设都极执著“造技”。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是堂屋门楼门墩上一组罕见的明代浮雕石墩,用材是大理石,刻着包括梅花鹿、鸳鸯、蝴蝶、大鹏在内的吉祥图案。线条清朗,斩挫恰好。有外面的石雕高匠在此门前流连,说:“想不到在粤西北的怀集看到如此高艺雕品。”武威堂的檐眉壁画也是一大特色,堂外堂内诗画密布,还有极其罕见的琴瑟和谐的图案。这种图案古时大都用于宫廷,却出现在了武威堂,让人甚是惊喜。
作为“耕兵”入粤的石氏家族,为何能够将扶溪村的堂屋建得如此有文化气息?林昉笑说,或许是石姓人家受到了扶溪村的灵山秀水、沃野广畴环境的感染。陈大同教授则认为, 武之为用是制止祸乱,止戈为“武”,也就是说“武”的终极目的仍归于“文”。从这个层面来理解的话,石氏家族“扬武之威”的传统和“尚文之化”的气息,看似相悖,实则又合乎情理。
命运:寂寥中沦为断壁残垣
我们到达时,武威堂里空无一人,门扉虚掩。这个面积庞大的兵营式庄园里,朱氏家训犹在、贡生的牌匾依旧在残阳中发散着余晖、而那些精致而古老的浮雕也在门楣、门墩上清晰可辨……可是却无人欣赏,除了有几只被圈养在此的牛偶然发出的哞哞叫声,这里再无一丝声响。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不会想到,竟然会有如此华丽的庄园被遗忘在了这个僻静的山村。就算是在扶溪村,也已经没有人记得,武威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冷清寂寥的。村里的老人告诉我们,在最鼎盛的时期,武威堂里曾经生活过几十户、数百口人家,可是因为这里的交通不方便,几十年前,石氏人家陆续搬到了“外村”,住到了“水泥楼”里。武威堂被空置了下来,只有每年例行的祭祖日,或者在石氏后代办喜事时,这里才会迎来短暂的热闹。
武威堂被发现的消息曾经不胫而走,传到了甘肃省武威市——这里正是怀集的石氏先祖当年出征的地方。武威市作协常务副主席李学辉惊喜地说,近几年来,不断有贵州铜仁安氏、山东济南李氏、加拿大华裔后代以“武威堂”为线索,先后赴武威寻根问祖,可见当年武威人背井离乡辐射的领域是十分广大的。不过遗憾的是,虽然武威人在所到之处修建了不少以“堂”为名的建筑,但它们大都已经消失,有的仅仅是剩下几块牌匾供人探寻。而怀集的武威堂竟然保存得如此完好,它的研究价值不言而喻。
短暂的喧嚣过去,武威堂依然寂寥。虽然每个走近它的人都会惊讶于它的华丽,可是说真的——你又能拿这样一个偏远地带的古老建筑如何是好?余建军惋惜地告诉记者,武威堂里曾经有比现在多得多的“宝贝”,可是现在都已不知所终了。扶溪村世世代代生活的村民似乎未曾真正了解过武威堂的价值。它最近一次修葺在1941年,而今堂屋已显得破旧,部分建筑已毁坏。堂内一些珍贵罕见的明代浮雕石墩,被村民用做了坐椅,其图案已受到不同程度的磨损。一些珍贵的对联、牌匾等,被村民用来做家具,而一些明清时代的家具则被村民低价变卖。
这让我们不禁思考:在广东的乡村里,究竟还藏着多少像武威堂这样又古老又美好的建筑呢?它们拥有独特的记忆和生命力,却因地处偏远或者贫穷,它们的存在甚至比不上一栋苍白而冰冷的水泥建筑更有价值。在被人遗忘的角落里,它们正默默地走上断瓦残垣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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