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艺术对自杀者进行心理干预

继邱志杰的个展《南京长江大桥自杀现象干预计划之一：庄子的镇静剂》在上海证大艺术馆举行之后，北京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近日又推出了《破冰：南京长江大桥计划之三》，这也是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第一次为生活在中国本土的当代艺术家举办大型个展。

《破冰》是邱志杰堪称庞大的“南京长江大桥计划”第三站。证大美术馆的“ 镇静剂”是第一站，第二站则是去年底在新加坡泰勒版画院和香港的汉雅轩画廊举行的《南京长江大桥自杀现象干预计划之二：大桥、南京、天下》。

对于这个时间和地理跨度都很大的计划，邱志杰在2007 年就开始准备，花了一年时间，进行了大量的问卷调查、深度采访和文献收集工作，然后鼓捣出一个融合了装置、录像、绘画、摄影等各种艺术媒介的巨大综合体，将分8 个部分来实现，算是他近年来“总体艺术”理念的一次全面实施。

这个艺术计划中到底将有多少件作品被展出，邱志杰自己也很难说清楚： “作品和作品、作品和非作品之间互相渗透和溶解，很难被分开来处理。”一直密切关注着邱志杰的计划的策展人高士明则认为：“人们惯常把场馆当作容器，而作品相对独立地、一件件地摆在其中。实际上，我们很难说邱志杰是否还在延续这种惯常的方式，你不禁要提出这样的问题：他究竟是在做展览还是在做作品。”

展览现场

在北京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邱志杰为观众营造了这样一个场景：在南京长江上行驶的一艘“泰坦尼克”，正在进行艰难的“ 破冰之旅”。从“船头”到“船舱”，随处遍布着邱志杰创作的装置作品。

展览分为三部分，观众一旦步入大展厅，就像是站在一艘即将沉没的巨轮“船头”。这就是展览的第一部分《失败之城》。生铁制作的《奖状三号》是这个部分最引入注目的作品—南京长江大桥是奖状上最常见的意象，而生铁制作的巨大奖状，也几乎成了“南京长江大桥计划”的一个标志。

观众从“船头”开始分流，分别进入下面的“船身”或“船尾”。“船身”中有30 幅水墨版画，连贯而成《南京》。按邱志杰的说法，这是写给他刚出生不久的女儿邱家瓦的30封信。展厅中有9 根柱子，数目与南京长江大桥的桥墩相当，30 封“家信”就挂在这些“桥墩”上。作品《南京：哭泣的镜子》里，四面老式镜子，上面印有各种南京长江大桥的印花。镜子装了水槽，通电后，水流顺着镜子边缘的特制水槽循环往复，镜面上的小孔就会流出“眼泪”。

在“船尾”，竹席铺就的地面上，《大铅笔》是棵被剖开的大树，浇注进导电的石墨芯，大树于是成了巨型电池。整个展厅还围绕着一条环状的传送带，一个赤裸的婴儿雕塑站立其上，名为《芝诺》，取名自古希腊著名哲学家。邱志杰说：“它既是女儿邱家瓦，又是我自己，我俩太像了，就是一个人。”

对于这样一个大型构思，邱志杰的解释是，他只想反思人类在工业化大环境下的困境，“巨轮无疑是工业化的产物，然而破冰沉没之后，植物野草终将占据江面，它们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而去年在上海证大艺术馆的展览《南京长江大桥自杀干预计划之一——庄子的镇静剂》上，邱志杰曾用蝴蝶、乌鸦、煤、墨等这些意象，来阐释庄子的学说—“这个作品虽貌似与大桥没直接关系，但它是我的思考，庄子的思想在今天被淡忘了，如果人人都像庄子那样，把成败得失看得很淡，就好办了”， “庄子的学说里，幸福才是最重要的，但是现在的人更加看重成败，这有其历史和社会的根源。历史中缺失的东西，应该由艺术家来填补。”

尤伦斯的这个展览与证大的展览相比规模更庞大，陈列作品数量更多，在前次展览上作为“计划”展出的一些版画，已在这次展览上变成了现实。

现场以外

值得一提的是，在实现自己艺术观念的同时，邱志杰也在以自己的方式干预着他认为需要干预的现实。在这个以南京长江大桥为中心的庞大计划里，邱志杰是以干预南京长江大桥上的自杀者为起点的。

南京长江大桥的桥面距离江面有100 多米，自杀成功率极高。自1968年大桥建成以来，在此轻生的人数高达2000 人，而有“世界自杀胜地”之称的美国金门大桥的数据也不过1500 人。个人生命的脆弱，与南京长江大桥这个具有重要象征意义的地点交叠在一起，二者之间的矛盾引发了邱志杰的注意。从2007 年下半年起，邱志杰开始对南京长江大桥的历史、现实，特别是醒目的自杀者现象进行关注，并展开文献收集，对各类人群进行问卷调查，对相关人士进行深度访问。

邱志杰希望把这些工作的成果全方位展现出来，所以在展览中，除装置作品，“档案馆”的内容也非常多。几百张绘有南京长江大桥图案的奖状挂在展厅四壁，这是邱志杰和学生们从淘宝网上搜集来的。他的调查问卷也被有选择地展示出来。

但邱志杰的计划没有止步于调查。在与自杀救援者组织的接触过程中，他由远距离的观察、调查、分析和思考，发展为更主动的介入和干预。邱志杰说 ：“你不可能做一个冷静的旁观者，你一定会变成一个干预者和介入者。于是我的这个计划就由‘南京长江大桥自杀现象调查及其创作计划’变成了‘南京长江大桥自杀现象干预计划’。”

调查中，邱志杰结识了陈思—一个自发在大桥上劝阻自杀者的志愿者。陈思建立了一间名为“心灵驿站”的救助所，通过陈思，邱志杰接触到了那些自杀未遂者和救助志愿者们。他说：“我有个想法，就是用这次艺术创作的收入来建立一个救助基金。更重要的想法，是将创作作为一个心理干预的途径，包括那些被救者以及他们的家属，都需要心理的干预和救助，这种治疗的模式国内目前还很少。”

邱志杰一直在思考用艺术来进行心理治疗的办法，比如绘画介入。“救下来的自杀未遂者，多半没有绘画的信心，要他们直接拿笔来画，多半会拒绝。我可以用木刻印好线描稿，叫他们各自用自己愿意的方式填色。”他相信，只要想办法让轻生者流出眼泪，他们自杀的念头也就消减了。

“加缪曾说过，唯一值得严肃思考的问题只有自杀。”邱志杰对记者说：“所以对我来说，自杀不仅仅是社会问题，而且是哲学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