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很美”关于田野艺术作品的意义

观看田野的艺术作品的最直接的感受是很美：纯净、简洁、美丽的色块和形象的组合，既符合古典美学中形式美的规范，也与现代设计的视觉构成相一致，再加上他采用与传统绘画的艺术方式完全不同的平涂手法，而使其色彩更显纯净与透亮。尽管田野自己说他的这种艺术方式，与他在艺术作品中描绘的主体形象，即交通标志的形式和用色方式有直接的关系。但我还是以为，他的艺术风格在总体上吸收了现代都市中流行的视觉设计系统，如广告、其它视觉识别符号等现代设计的成果。也正是这种艺术方式，使田野的艺术给观者以和谐、愉悦、现代和生机勃勃的视觉享受。

田野在一次接受记者的采访中，谈到了他创作这批作品的动机：“我家门口有一个禁行交通标志，每天开车回家，总是到了家门口还要绕一大圈，我就开始考虑这个问题，因为路上并没有警察，你也完全可以开进去。但是心理还是不踏实。这种规则性的预设其实是很经典的，可以联想到当今社会的社会体制，或者人们的价值观。”其实，大凡开过车的人，都会有田野的那种感受，但很少有人会像田野那样把其上升为反思的对象，去追问交通标志代表了什么样的社会体制和价值观的问题。不过对于这个问题，田野也谈得很简单，他认为交通标志的规则性“代表人类工业文明进步的一个典型，并且存在着全球化的普遍意义。”我赞成艺术家把交通标志的规则性与现代工业文明和全球化表征相关联的判断。但从他的作品出发，我们会发现更多的超越艺术家本人想法的意义。

其实，田野作品中的交通标志也只是看上去像交通标志，这是因为他改写了一些交通标志内的符号，即一些与交通标志无关的符号也被艺术家作为交通标志的符号来使用，如麦当劳、针管、手枪、中国印等。特别不可思议的是，交通标志所针对的对象，即汽车恰恰在他的作品中是缺席和不在场的。与此相关的是，在我看到的这批作品中，艺术家把交通标志与无关而又同样被符号化的重要事物并置在同一空间中，其中有动物(如猴、狗等)，有建筑(如帐篷、天坛等)，以及一些场景(如海滩和草原)和事物(如秦俑、坦克等)。然而问题也由此而生，那就是艺术家为什么一方面以警示交通中汽车的交通标志为画中主体，但另一方面却把它置入不仅没有汽车，而且也与交通标志无关的海滩、草原等陌生环境之中呢?

我认为，田野只是以交通标志为象征，而真正要揭示的是在不同的时代中，权力的不同结构和运行方式。田野在作品中让汽车缺席，使交通标志失去管制的具体对象，其意义在于使交通标志能转换成为权力的普遍象征。从这一基本视角出发，我认为田野展示了两种不同的权力结构和运行方式。第一种集中体现在田野作品中那些象征中央集权、皇权、宗教权力的形象上，如天安门、天坛、教堂、秦俑、坦克、石狮等，表达了集权政治所独有的金字塔式的权力结构，由上而下的权力运作方式和以暴力(如画中的坦克、枪等形象)或精神为主的统治手段。

当然，田野对集权政治权力的揭示，从根本上说是为他更清晰地表达他所说的现代工业文明的社会体制，在我看来则是现代社会的权力结构和运行方式服务的。这是因为在田野的作品中，象征现代权力的交通标志是画中的主体，它的职能是监控和管理生活在现代都市中拥挤的人群。就像田野的一些作品所描绘的那样，都市人不仅相互之间的关系是陌生的，匿名的、冷漠的，而且他们的存在方式也是类型化和抽象化的(犹如田野作品中描绘的人只有剪影似的外轮廓，而无任何个性)，所以监管的权力方式与传统社会也是完全不同的。在具有亲密人际关系的传统社会中，舆论让世代流传的行为准则深入人心，也使它成了权力的载体和运行的方式，俗话说的“人言可畏”正是传统社会维护日常生活秩序最重要的力量。而田野的艺术所揭示的是以现代工业文明为基础的现代社会行使权力的特征：交通标志所象征的权力无处不在，无时不有，并以强制性的规则和纪律，网状性的权力结构和平行的运行方式，管制、规训和监控抽象化和类型化的现代人，也即福柯所说的统计学意义上的“人口”，以保持社会秩序的稳定。

田野艺术思想的深刻之处正在于用不同时代权力的象征符号并置在同一作品中的后现代艺术方式，颠覆了流行的关于自由的现代社会的神话;而他的艺术智慧则体现在像他所描绘的交通标志只是看起来像交通标志那样，他所创造的美丽的艺术形式，也仅只是如王朔的一本小说的题目那样“看上去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