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民营博物馆生存现状调查

这是一家收藏上千台古旧钟表的民营钟表博物馆。本版图片由本报首席记者 刘配成 摄

老李对他博物馆里的古旧钟表如数家珍。沈阳民营饮食文化博物馆展示的餐饮器具。

【阅读提示】

如果不是痴迷于自己的民营博物馆，老李也许仍然享受着千万富翁的悠然惬意，然而，当他用一生全部的财产去购买、收藏古旧钟表，使自己成为“赤贫”后，生活只能靠种点蔬菜，养些家畜来维持。在沈阳致力于民营博物馆的人群中，老李的窘境并非特例。

目前沈阳市民营博物馆注册的仅有6家，而这6家之中就有全国第一家饮食文化博物馆、第一家广告博物馆、第一家钟表博物馆等等，在这些民营博物馆中各种藏品妙趣横生，讲述着一种历史，展示着一种文化。有些藏馆虽然湮没在一片破旧的住宅楼中，但在全国却是蜚声业界。

据不完全统计，沈阳没有注册手续的民营博物馆有90多家。不管有无手续，这些民营博物馆几乎全部都在凭借一己之力生存，有些非常艰难，多数不得不用其它收入养活展馆，而在这样的困境中，很多人依旧坚持着民营博物馆的公益性质，并坚守着保护与传承历史的精神，宁愿简朴生活也不愿倒卖一件藏品谋利。

目前，民营博物馆在南方地区发展蓬勃，有些地方已经形成了博物馆与旅游、文化结合的文化产业链，很多城市把民营博物馆当做城市的一个文化品牌进行扶持和发展。南方的大好形势，令沈阳市一些民营博物馆馆主心生羡慕之余也萌生了去意。

沈阳市注册的民营博物馆七年时间才发展为6家，相比北京、上海、深圳、四川等地上百家的民营博物馆数量，真可以说是寥寥无几。因为缺少资金和场地支持，这6家博物馆发展受到很大限制，部分博物馆展品只挂出来一半，另一半就装在编织袋中堆放在仓库里满面灰尘。有的博物馆因为没有经济来源而处于濒临关门的状态。在缺乏政府扶持和宣传的状态下，公众对民营博物馆也知之甚少。

【生存现状】

倾万贯家财开馆

10月15日下午，棋盘山怪坡公园内几乎看不到一个游人，阳光钻过千钟阁破旧的窗户斜落在一座300年前的法式座钟上，时针停止在12点，无言地讲述着它的历史。

千钟阁古旧钟表博物馆馆主老李正在地下室收拾钟表，“十一”期间，部分钟表运出去进行了公益展出，现在运回来后需要重新整理。他的老伴正在剁野菜搅拌鸡食，他们在这里经营、看管博物馆，也在这里吃住，自己养鸡、养鸭，种地种菜，一年也就回市内三五次。

千钟阁是一个三层小楼，目前一楼和二楼是钟表博物馆，馆内展出了1000余台古旧钟表。推开大门，展厅四壁满满的全都是钟表，各式各样，给人视觉上很大冲击。这些钟表大小不一，做工考究，集书画、工艺、机械等于一体。“这只是一小部分，我一共收藏了5000多台古旧钟表，有一部分在新民市三农博览园展出，还有一部分在家里存放，同时还有一部分被烟台北极星钟表博物馆借走了。”老李言语之中满是自豪。“老头子这一辈子就是喜欢往家里买钟表，所有的积蓄全花这上面了，头几年做建材生意没少赚钱，可最后家里四个门市都卖了就为了收藏钟表，要是出租一年得赚多少钱?甚至连儿子的轿车都拿去换了一台钟。”面对老伴的嗔怪，老李笑嘻嘻地说：“你懂啥，这些都是宝贝，留下这些一辈儿一辈儿传下去，大家也都能一起观看欣赏，多好啊。”

古旧钟表博物馆收藏的展品有100多个品牌，仅百年以上的钟表就有3500余座。这些钟表的产地有中、美、德、法等十多个国家。其中，包括康熙年间的苏钟、1755年的德国彩陶钟、日本20世纪初生产的“马球”牌挂钟等极具历史和收藏价值的钟表。

连最爱喝的白酒都戒了，也没钱带老伴去旅游，为了管理这些钟表常年住在怪坡，为了擦拭维护钟表，曾经整整一个月足不出户。以前那种富足的物质生活对于现在的老李来说，已经成为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我总劝他卖几个钟表换点钱改善一下生活，这么多年来有很多人登门出高价要买，他就是不肯卖，儿子结婚都没给买房，真是一根筋。”老伴这些埋怨老李似乎已经听习惯了，只是笑。“那你守着这些东西能到什么时候?等你走了，还想让儿子、孙子也替你继续守着啊?”这句话终于戳到了老李的痛处，他一连声的叹气。事实上，老李的儿子已经子承父业继承了父亲的收藏事业，但自从2005年注册成立了钟表博物馆以来，没有像样的展出场馆一直是他们面临的最大困境。一开始博物馆就在他们家里，160平方米的住宅腾出来全部挂上了钟表，后来一位朋友把怪坡内一栋闲置小楼腾出来借给他们使用，但大部分钟表还是堆在仓库，直到四年前，新民市旅游局看好了老李的钟表，免费提供展馆，邀请老李到他们那开博物馆，于是，老李的一部分藏品就去了新民。

与那些倒卖古董的生意人不同，老李不懂经营，不会拿藏品赚钱，他只是一个对收藏钟表充满热情与喜爱的收藏家，他的千钟阁博物馆虽然收取门票但也仅是三元、五元象征性的，一年的收入也不足万元。

如今，年近六旬的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成立一家像样的钟表博物馆，把他所有的藏品都在那里向世人展出，讲述钟表的历史和故事。

其实缺少场地的不仅老李一家，收藏毛主席像章、塑像等红色物品的沈阳年轮博物馆也蜗居在民宅中，馆主4万余件藏品大部分没有场地展出。因为没有场地，已经收藏了一万多件教育史料的詹洪阁想办沈阳教育史料博物馆的想法至今还没有实现。

以产业养博物馆

与老李办博物馆捉襟见肘的情况不同，部分民营企业家自筹资金办博物馆，并用企业赚的钱去养活展馆就显得轻松很多。

中华饮食文化博物馆坐落于棋盘山旅游风景区，建成于2002年，是沈阳市也是世界上第一家研究饮食文化的专题性博物馆。该博物馆共四座专题展馆，以餐饮器具、饮食店铺的招牌、幌子等实物展示中华饮食文化发展史。博物馆旺季时门票价格是每人40元，淡季时每人30元，“门票收入根本养活不了博物馆，而且我们很多时候是不收门票的。”博物馆馆主李春祥说，这些年他一直在靠企业的收入养活维持博物馆运转。

在沈阳民营博物馆中，辽宁盘古奇观博物馆场馆气派豪华。该博物馆去年10月在皇姑区落成，馆内分为4个展区，分别为：古典家具馆、宫廷瓷器馆、红山文化玉石器馆、辽代瓷器馆。如此阔绰是因为该博物馆是由一家集团公司投资兴建的，“博物馆只是集团文化产业的一部分，其全部运营资金都由集团承担。”博物馆负责人冀芳说。

赵琛是沈阳市民营博物馆协会的会长，他对沈阳民营博物馆经营现状感触颇深，他以自己为例，每年他都是靠自己在大学讲学、画画、摄影赚的钱去养活自己的广告博物馆。赵琛不无忧虑地说，缺少场地、资金，缺少政府的政策和扶持，沈阳民营博物馆发展举步维艰，远远落后于南方很多城市。

走官民结合路线建馆

现实的困境让很多民间收藏爱好者办不起博物馆，但他们又执着于此不愿放手。

沈阳著名收藏家詹洪阁多年来，以个人之力举办了公益展览100余次，所有展览没有出售过一张票，观众达100多万人次。20多年来他自费抢救流失民间文献史料，一柜子又一柜子已泛黄的陈旧书刊、史料堆满了屋子。他一直有意识地收藏、整理和研究中国教育史。眼下，他已拥有各类与教育相关的珍贵藏品一万余件。其中，一本红军时期的识字课本尤显珍贵，经党史专家认定为红军初级识字课本，足以列为国家二级文物。他对小学语文教材收藏十分关注，目前，仅老课本就收藏了5000余册。“办一个教育史料博物馆，免费开放，教育世人，是我毕生的追求，但至今没有实现”，詹洪阁说如今他另辟蹊径决定走官民结合的道路实现梦想，近期他经人介绍与沈阳师范大学达成合作意向，共同建馆，由学校出场地，由他出藏品，由校方进行管理，面向社会开放。詹洪阁想办的民营博物馆不止一个，但他知道前途很坎坷。

公益性质的坚守

运作一家公益性博物馆成本相当高，以广告博物馆为例，场地、员工工资和采暖费等费用一年就要30余万，如果没有“开源”的途径，长期运作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门票是民营博物馆收入的一个渠道，但多年来沈阳几家民营博物馆基本都坚持着公益性质，很少收取门票。另外一个现实的难题是，本来就门可罗雀，如果再设置门票的门槛，博物馆向公众展现文化的使命，必然成为镜花水月。

年轮博物馆馆主李军其博物馆在市内，收藏种类比较多，老百姓很喜欢看。他雇了几位工作人员为他看馆，接待参观群众。“真没想到在我们小区附近有一个这么大、这么漂亮的博物馆。”家住沈河区彩电塔北侧小区居民陈女士“十一”期间与家人走进年轮艺术博物馆，在这里他们看到了非常珍贵的微缩《收租院》泥人塑像。这是由四川美术学院创作的，就其艺术价值和创作水准，在中国乃至世界美术史中都占有一席之地。微缩泥像原有58个，如今就剩下这22件珍品藏在这里。

李军说：“即使收取门票也是杯水车薪，我们建博物馆就是想把自己收藏的珍贵文物公布于众，让大家来共同欣赏，共同研究，而不是埋藏在角落里。”但李军坦承几年的经营很累，没有足够的场地，没有足够的资金进行后续发展，很多展品至今没有展示出来。现在大连、珠海、哈尔滨等很多城市都不断向他抛出橄榄枝，愿意为他免费提供场馆，只要他把博物馆搬到那里去就行。在艰难的发展环境中，李军不禁萌生了去意。

【外地状态】

扶摇直上的民营博物馆

提起外地民营博物馆发展现状，赵琛没有掩饰自己的羡慕之情，“政府扶持力度很大，建馆、拨款的支持让民营博物馆发展壮大非常迅速，目前已经成为文化产业，成为城市的品牌。”

记者从国家文物局博物馆处了解到，1996年北京产生了全国第一家“私博”，如今是民营博物馆发展繁荣最好的城市，这一方面得益于在全国的文化地位，更主要的还在于地方政府的响应。这是大量私人博物馆在北京落户并壮大的重要原因。

近年来，宁波市各类民办收藏展示馆如雨后春笋般蓬勃发展，使宁波成为国内民办博物馆数量较多的城市之一。目前，全市有各类民办博物馆30余家，馆舍及藏品直接投资超过11.2亿元。

上海市民营博物馆目前有100多家。去年，上海鼓励民办博物馆免费开放，专门设置了“免费开放”项目补贴。上海6家民营博物馆已相继实行免费开放，年平均参观人次达到30万人。

深圳市政府不甘落后，今年发布了民办博物馆扶持办法，规定年接待免费参观一万人以上的民间博物馆，将获得市政府不超过50万元的补贴。深圳市政府表示，根据城市规划和文物保护的原则，采用民办公助、公建民营等形式进行，为民办博物馆提供馆舍。在符合保护、修缮和建设控制要求的前提下，市政府鼓励利用古村落、古建筑、景点景区、具有改革开放历史内涵的各类建筑，设立民办博物馆。

其实，这些扶持政策正是国家文物局在2010年出台的“关于促进民办博物馆发展办法”中的意见。

目前，在有些城市，国有博物馆与民间博物馆已经可以平分秋色。比如成都，国有博物馆有35家，民办博物馆达到了33家，还有发展好的民营博物馆被收为国有。

【政府声音】

政策输血的争议

外省市对民营博物馆的扶持方式，沈阳市尚无法模仿学习。

沈阳市文物局博物馆处张处长说，“沈阳市非常支持民营博物馆的发展，只要申报者符合要求就可以通过注册审批。但目前的支持仅从业务和技术角度支持，财政角度没法为民营博物馆拨钱，更无法提供场地之类的扶持。”张处长解释，民营博物馆的性质就是民营体制，不属于国有，它完全是靠个人投资运营，藏品属于自有，有自主经营权，收入完全归个人，所以目前沈阳没有对民营博物馆出台相应的具体的扶持发展计划。“收藏的最终结果，还是让藏品回到社会，更好地被研究、利用。这些藏品放在展馆展出，是谁的有什么关系呢?市民看的是东西，又不是主人，既然国家没有力量保护那么多散落在民间的文物、古董，民间力量去收藏保护，国家还不支持一下吗?”钟表博物馆老李感慨地说。

达到一定规模的，政府也会扶持，比如中华饮食博物馆初期就是政府拨地个人出资建设的。张处长认为，沈阳一些民营博物馆目前规模都不足，而且公益性坚持得不够好，很多博物馆打着免费开放的旗号却常年关门，市民根本进不去。有的在沈阳申报成立博物馆，藏品却到外地去展出。沈阳中华龙根源博物馆就因为展品始终在北京那边展出，本地展馆却空着，而被注销了民营博物馆资格。

政策输血是否可以使民营博物馆真的成为公立博物馆之外公共文化资源的重要一翼?中国文物学会名誉会长谢辰生认为，国家要不要扶持民营博物馆的一个前提是，现在没有一个严格的规范和标准来认定民营博物馆。“现在文物市场很乱，很多文物收藏的来源不清晰，一些民营博物馆表面上是‘公益性’，私底下又存在倒买倒卖的现象。所以我一直认为，民营博物馆的收藏也有坏处，缺乏规范和监管。”

【发展方向】

打造城市的文化品牌

在中国西南部的四川省，有一个中国最大的民间收藏博物馆群——建川博物馆群。整个博物馆区占地超过30公顷，数十个展馆错落分布，形成一个以展示民间个人收藏为主题的博物馆群。该博物馆群落建有自己网站、微博，并结合旅游、纪念品销售等产业链进行发展。与旅游业结合发展成文化产业，打造成城市品牌，这是民营博物馆的发展方向。

在赵琛看来，民营博物馆发展可以两条腿走路，一方面是政府通过扶持大力发展旅游业和文化产业;另一方面，在规范管理和经营的前提下，民营博物馆需要在展览内容个性化、专业化上走出特色。而办馆主体与资金筹集的多元化，民间化，社会化无疑会促进民营博物馆走向良性循环发展。民营博物馆展览的同时经销旅游纪念品，开发餐饮、娱乐、配套产业将能更好生存下去。

在现有的条件下，很多民营博物馆都在想着自己的存活之道，“公益为名，私下倒卖”也许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必然选择，事实上，针对这些捉襟见肘的民营博物馆来说，提供支持并进行严格管理，并非不能让其进入良性循环。

然而，在年复一年的博弈中，老李和他的钟表博物馆，渐渐衰老停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