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中考古专家陈梦家选择自杀:不能再被当猴耍

核心提示:一整天非人的折磨与侮辱让他几乎出离了愤怒,并产生了一种可怕的绝望感,陈梦家告诉朋友说:“我不能再让别人把我当猴子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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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梦家 资料图)

本文摘自:光明网,作者:佚名,原题为《诗人陈梦家:最后一弯新月》

当年院系调整时,陈梦家由于口无遮拦,被迫离开清华,去了社科院考古所;而考古所的官僚作风更让他难以忍受。最近在网上看到一个贴子,说陈梦家到了考古所后,反对政治挂帅,批评当时学术界的行政领导是“外行领导内行”,甚至反对学习马列。当时考古所所长尹达是30年代投奔延安的老革命,并无多少学术贡献,但因政治出身,名正言顺做了一把手。陈梦家为此很反感,他曾质问当时的副所长夏鼐:“你是否有职无权?”意在讥讽尹达。这些话,在政治气氛宽容的时候可能无所谓,但到了非常时刻,就有可能转化为定时炸弹,成为消灭一个人的“罪证”。在1957年批判陈梦家的文章里,就有一篇西北大学历史系学生的来信,说陈梦家在西大讲学期间,“恶毒攻击我们敬爱的郭院长(郭沫若)”,攻击革命烈士闻一多“不洗澡,不换衣服,身上臭的要命”。陈是闻一多的学生,两人关系亲密,开个玩笑是有的,绝对谈不上“攻击”;对“郭院长”的学问,陈梦家自是“文人相轻”,以陈的性情,讥讽几句也是有的,但绝对称不上“恶毒”。后来随着事态的发展,对陈梦家的打击是否曾得到过“敬爱的郭院长”首肯,就很难去猜测了。事实上在1958年5月,陈梦家还捉笔对郭沫若的《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考释》一书进行过颂扬:“在我国科学大跃进的高潮中,郭院长这两部巨著的增订出版,对于研究周代或古代社会一定将会起着巨大的指导作用。在考古工作大跃进的今天,一定会有更丰富宝贵的周代铭文出现,我们热切盼望郭院长在增订序记中所说的‘补路’能早日出现,使考古工作的成果更加光辉,使我国考古学和历史学的研究更快的向前跃进。”(载1958年5月《考古通讯》,署名余孚山)如此吹捧,似有为己脱罪之感。

据胡厚宣先生回忆,当时科学院的领导也曾动员他和张政烺先生出来批陈梦家,胡先生明确表示“不干这种缺德的事”,张先生也没有答应。他们不干,但有愿意干的……

划成“右派分子”后,对陈梦家的惩罚是“降级使用”。他的妻子赵萝蕤受到过度刺激,导致精神分裂。他曾经一度“下放”到河南农村劳动,种田、踩水车等等。1960年,由于夏鼐的关照,他得以借调到甘肃整理新出土的“武威汉简”,并在那里干出了一番成就,这也许是不幸中之大幸。

作为陈梦家的朋友,三十多年后,著名史学家杨宽先生还痛心地反问道:“为什么在政治上对他进行陷害的同时,还要贬低他的学术著作的价值呢?事实上,(《殷虚卜辞综述》)学术著作的价值是有目共睹的,历史将作出公正的评价的。”

被贬兰州后,陈梦家又投入到了汉简研究之中,并以其惊人的毅力和才华,完成了《武威汉简》和《汉简缀述》两书。徐苹芳先生在评价陈梦家此一阶段的学术成就时说:“陈梦家先生原治甲骨卜辞和金文铜器,1960年起研究汉简,从研究武威仪礼简开始,进而研究居延汉简,主要是结合考古学的发现探讨居延边塞组织和烽燧的分布,对烽燧制度、居延史地、汉简历谱等都作过研究,仅用三四年的时间便撰写了十四篇汉简论文。”

在兰州呆了两年后,六十年代初期,政治回暖,陈梦家又被召回考古所,《汉简缀述》也得以出版。正当他准备大展身手的时候,“文革”也爆发了。

1966年8月,老“运动健将”陈梦家被揭发有经济问题、作风问题和学术问题。“经济问题”主要是指陈的那18间房;所谓作风问题,据揭发者言,陈梦家作为解放前的新月派诗人,生活放荡,进入新社会拒不改造,与考古所某女有染。其实此女是陈梦家亲手教过的学生,后来由官方指定她协助陈梦家工作。而所谓的“学术问题”,更是欲加之罪了。

在那个“红八月”,陈梦家被揪出来接受批斗。烈日当头,被强迫长时间跪在考古研究所的院子里。有人往他身上吐唾沫,有人往他身上扔脏东西。他的家被抄,他苦心收藏的那些明清家具、古玩器具、丰富的藏书,被一扫而空;他们夫妇的房子住进了别人,“宁娘子的象牙床”也被红卫兵小将们占用,他和妻子被赶到一间本来是汽车库的小破屋里居住。此时,赵萝蕤的病情更加严重,曾两次发病,但是送不进医院。

此时……陈梦家注定在劫难逃了。与陈梦家一起被打倒在地的还有顾颉刚、侯外庐等一大批专家、学者。解放初,考虑到顾先生藏书太多,政府特意安排他住在一套200平方米左右的平房里。……

8月24日傍晚,在被“斗争”了一整天后,陈梦家离开考古所,来到住在附近的一位朋友家中。一整天非人的折磨与侮辱让他几乎出离了愤怒,并产生了一种可怕的绝望感,他告诉朋友说:“我不能再让别人把我当猴子耍了。”这时,考古所的一些造反派又跟踪而来,在他的朋友家中,强行将他按跪在地上,对他进行又一轮的叱骂和毒打。随后,这些人把他又押回考古研究所。

那天晚上,陈梦家被关押在考古所里,不许回家。事实上他已无家可归,妻子疯了,房子被占了,家被抄了……那个晚上,想起这么多年走过的坎坷路,使他感慨万千。自美返国之后,他没过过几年安稳的日子,“思想改造”、“三反、五反”、“反右”……特别是在被打成右派后,他的右派帽子就一直没有摘下来过。他成为千夫所指的罪人,没有朋友,更没有学生,曾经相濡以沫的妻子不仅精神出现了问题,而且两人之间也产生了裂痕,曾经的“神仙眷侣”几成陌路……没有人同情,也没有人理解,他的生活完全变了……(文革结束后,三联书店曾约赵萝蕤写一本关于陈梦家的书,10万字左右。赵拒绝了,“我实在没那么多的话可说。5万字都写不出。”最终只写了篇千字文。很难想象,这一对夫妻曾是燕园里的那对让人艳羡的情侣……)在那个夜晚,邻近考古所的东厂胡同有至少6个居民被红卫兵活活打死。拷打从下午延续到深夜,除了用棍棒打,用皮鞭抽,用沸水烫……“简直像杀猪一样。”附近的居民说。凄厉的惨叫声在胡同里久久回荡,邻居们不忍聆听,只好用枕头捂上耳朵。

那个晚上,陈梦家更是听得不寒而栗,他想到了死……

1966年8月24日,也是北京红卫兵暴力活动最严重的阶段。他们满城抄家,到处打人,其野蛮和残忍,无知和疯狂,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简直已经丧失了人性。也正是在那一天,另一位不堪其辱的老人、“人民艺术家”老舍,正徘徊在城北的一片湖边,他要以死来找回自己做人的尊严……

在那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夜晚,陈梦家悄悄写下了遗书,吞下大量安眠药片自杀。由于安眠药剂量不足以致死,他没有死成。十天之后,陈梦家又一次自杀。这一次,他选择了自缢,一种更绝望的死法,他决计要离开这个世界,离开这非人间的世界……他死时,已经没有“新月”,有的只是不断堆积的尸体,和焚尸炉日夜不息的青烟……

(关于陈梦家死因,也有说是被活活打死后,伪装成自杀。据说赵萝蕤曾将陈梦家被打死的真相告诉过考古文物界的一些老人。周永珍《我的老师陈梦家》(台湾《历史:理论与批评》第二期,2001年5月)也说她老师是被活活打死,是“含冤逝世”,不说是自杀。因资料所限,此处存疑。)

1966年9月5日,陈梦家离世刚两天,“中央文革小组”便发出了一期“简报”,标题是《把旧世界打得落花流水——红卫兵半个月来战果累累》。据这份“简报”公布的“战果”说,到8月底止,北京全市共打死上千人……

“文革”结束后的1979年,考古所为陈梦家举行了追悼会,……大家都是上当受骗者,都是受害者,那个巨大的罪犯已经为大家承担了一切,于是,大家拍拍屁股,一身轻松……在这年1月25日出版的《考古》杂志第1期第19页有一则报导:“黄文弼、陈梦家、颜誾先生追悼会在北京举行”,文中称,陈梦家先生“一九六六年九月三日被林彪、‘四人帮’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迫害致死,终年五十五岁。”好极了,陈先生是被一种叫做“路线”的东西害死的,所有的一切都要由一个叫“路线”的东西来承担,与你无关,与我也无关,你没有打过他,我也没有骂过他,那一天所发生的事情,大家渐渐都忘了,忘了好啊,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就好像他还没有死,悲剧也从不曾发生过……真是太忙了,谁还记得当年那个才子诗人、饱学之士陈梦家呢?

陈梦家,才子而生当乱世,这是他的不幸;乱世而逼死了诗人,这是时代的不幸。陈先生写诗的生涯虽只有短短六七年的时间,大半辈子都在搞古文字和古文献,但他却写出了那个时代最漂亮的诗歌。“没有忧愁,/也没有欢欣;/我总是古旧,/总是清新。……也许有天/上帝教我静,/我飞上云边,/变一颗星。”(《铁马的歌》)这多么像他一生的谶语!

诗人,安息!

 

责任编辑:Z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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