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明代洪武朱漆戗金器
上海 陈晶
笔者曾有机会两次过目山东省博物馆收藏的朱檀墓出土的朱漆戗金云龙纹盝顶箱(图1-1)、云龙纹长方形漆盒(图2)以及剔黄笔管和戗金墩式罐等器物。大开眼界,且得到已故山东省博物馆馆长杨子范和资深考古技术工作者刘善沂提供拓本及详实图例资料。前几年笔者曾进行过一些研究,也拟作小文,但由于对明代戗金漆器资料掌握不多,盼望能有更多出土实物、资料出现,一时未成落笔。读胡世昌、李经泽撰写的对洪武剔红的探析及果园厂小考等文,得到不少启示。于是以此小文,试对洪武戗金漆器的艺术风格及工艺造诣方面一些问题进行讨论,求教于方家。
明代传世漆器很多,两岸故宫(微博)博物院的收藏最为集中,漆器类型亦相当丰富。然亦非尽完善,漆器门类中,明代早期纯戗金漆器就很少,洪武时期戗金漆器几乎是收藏领域中的一个空白。直到上世纪70年代初山东邹县明鲁王朱檀墓发掘出土了一批戗金漆器实物。它不仅是现存明代朱漆戗金中的重器,也为研究领域充实了珍稀资料。另外上世纪60年代、70年代分别在江苏无锡、江阴两座明代墓葬中发掘出三件非常精美的黑漆戗金器,为研究明代永宣后的纯戗金工艺提供了重要实物资料。
明洪武戗金漆器官作坊的设置
山东明鲁王朱檀墓出土的戗金漆器,毫无疑问就是洪武年间官营作坊专为皇室制造的作品。根据朱檀薨后下葬时间(洪武二十二年或洪武二十三年)推算,这几件戗金漆器制作年代,只会在洪武二十三年(1390)之前。制造戗金漆器的官作坊设在何处?明史、实录等文献中没有直接记载,而有几则资料:(1)洪武十七年(1384),云南以金银、贝布、漆、丹砂、水银等代秋租,折纳税粮。(2)洪武二十四年(1391),太祖下令在京师(南京)建桐漆园,大量种植桐、棕和漆树。说明洪武朝京师用漆需求量大增,当然一部分用于建造宫室,然而相当一部分必然是用于制作诸类漆器之物。(3)洪武时戗金漆器已为帝室所喜爱。洪武二十二年(1389)始定鹵簿大驾之制,规定皇帝所用大辂上辂亭前二柱用戗金,柱首戗刻宝相花,中云龙纹、下龟文锦。大辂后红髹屏风,上雕描金云龙纹,红髹板上戗金云龙一。又皇后辂,后红髹五山屏风,戗金鸾凤云纹,屏风上红髹板,戗金云纹,体现到戗金漆器贵为天子、皇后所用。可以设想,若漆制器皿之类高贵漆器尚可由设置在京师以外的地方上官作监制,而供天子皇后用的大型车辂,它应该由内廷作坊主造,配用在车辂上戗金器更应挑选戗刻技巧本领高的工匠来完成。内廷御用监主管造办中或就设有戗金作。(4)洪武初对工匠的征集使用并没有具体规定,洪武十九年,工部建议“籍诸工匠验其丁力、定以三年为班,更番赴京轮作”,至洪武二十六年,根据五种轮班新制编定各行班次中,就有油漆匠、戗金匠、妆鸾匠等。根据以上资料推断,洪武初期,戗金漆器应由京师内廷御用监主管造办,并在京师设有专门制作戗金作坊场所。
洪武朝戗金制作是元代戗金的延续期
元朝的戗金漆工仍续为明皇室服务。自南宋至元代,一直是戗金漆器的主要生产时期,宋、元两朝戗金制作地点集中在江浙一带,元时嘉兴西塘就有优秀的戗金工匠彭君宝者。洪武初年内廷征调轮班到京师的戗金工可能就是曾经在元代从艺的优秀戗金工。
现在我们可以分别从上世纪70年代出土的两座明太祖皇子及世子的墓葬,即太祖第十子鲁王朱檀墓及明太祖第十一子蜀王朱椿的长子朱悦燫(生于洪武二十一年,死于永乐七年)墓中出土的朱漆戗金云龙纹漆器进行解读。
明初制,皇子封亲王,授金册、金宝,禄之终身,丧葬予费。上述两座墓葬出土漆器中,各有朱漆龙纹箱,各有朱漆云龙纹戗金长方盒。尽管朱悦燫墓葬发掘报告中未记述“朱漆龙纹木箱”的尺寸大小及属于何类漆工艺,但从其形制、存放的物件来看与朱檀墓出土戗金盝顶箱应属同类服匣。而最为相似的要数墓中出土存放玉圭的戗金云龙纹长方盒,两盒除尺寸大小不一外,其图案中戗刻的五爪行龙、祥云的云朵纹样及构图布局如同一辙。这类按礼制配置玉圭之类匣件,可能就是实用器,在洪武初期已定样,有粉本,都是内廷作坊按定样所造。朱悦燫墓入葬年代是永乐八年(1410),距朱檀入葬年代洪武二十三年(1390)只不过二十年时间,这时期内廷戗金制作工艺未脱元代戗金技法。
洪武戗金工艺的风格
明洪武时期戗金工艺依然沿袭元代戗金刻划纤细平行密线的风格。论戗金漆器工艺的风格,南宋与元代是有明显的不同,从南宋墓葬出土的几件戗金漆器来看,空间布置宽敞,主体画面用笔简练,趋于自然主义流派,技法极其精巧,戗划花卉叶瓣则采用稀疏的细线,表现出花朵舒展、柔软,接近于白描的手法(图3)。元代戗金倾向于追求装饰趣味,构图则由南宋清新雅致变换成紧密慎严。从日本几处博物馆、寺院和私人收藏的几件佛经经箱(图4)的戗刻风格来看,它是采用密集的平行线,开光内设主体图案,周围空间填满纹饰,几乎看不到空白的间隙。明初朱檀和朱悦燫墓中出土的戗金云龙纹长方盒,其云龙图案也是布满整个画面(图5),图中行龙似乎难以自如行游,虽然画面显得有些逼仄,而构图中的龙体与云朵刻划的手法,基本上承袭了元代中期通常应用的平行密线,图案趋于精细。



明洪武时期,戗金漆器图案中也设锦纹,也可能是受元时戗金风格的影响。虽然我们找不到一件洪武戗金设锦纹地的实例,而明史《舆服志》中记载,明初皇帝所用大辂,亭柱上的戗金纹饰为柱首设宝相花,中云龙纹,下龟纹锦;又皇后辂二柱上的戗金纹饰也是上宝相花,中鸾凤云纹,下龟纹锦。所谓“龟纹锦”即衬托主体纹饰周围的图案纹。在元代的戗金器也多饰各种锦纹图案。
洪武戗金龙纹与洪武式样盘龙
朱漆戗金云龙纹盝顶箱,是现存明代戗金漆器中的一件重器、力作。其图案是用宫廷指定的式样,挑选熟练工匠,也可能就是元代留下来的掌握高超技术的工匠之作。尽管箱体制作并不结实,无论它是生前实用品,还是下葬前赶制出来的服匣,然其就戗刻工艺而言,可称极为精致。这件戗金箱的纹样,箱顶盖及四周立墙正中饰圆形云龙纹,一龙在云间升腾,龙颈略细,龙体粗壮,两前肢左右张开,伸蹬有力,后肢紧收,展现跃起状。图案中戗金线条细密,用双线划出龙体轮廓,线框外背脊上密勾筋纹。凡龙角、肘毛、龙发、龙须都用单线划出,龙体上刻划鳞片细若游丝。龙体周围布饰的如意云纹,每一云朵周缘划平行密线,中间留白底。更为严慎的是云龙组成的圆形图案边缘齐整、光洁,看不出一丝走刀与结节的痕迹。在云龙纹图案周边则划出委角方框,委角处各饰双线,勾勒出如意云纹,云纹四周缀以火焰及卷云纹。盝盖斜面和盖框板上分别饰云带及鸡心形如意纹组合的带饰,带饰的刻划极为纤细,可见工匠驾驭戗金技巧的过硬本领。在各地博物馆收藏的明代戗金漆器中,无一件可与此论比,就此激起了我提笔介绍这件漆器的冲动,尽管我的描述未必到位,然而这件文物应该被重视,因为这确是反映明初戗金工艺水准的典范。



上述戗金云龙纹盝顶箱上盘龙纹图案(图6),可以称之为洪武时期盘龙纹的定样。有两件实例可以定比,一是同墓出土刻有“洪武元年五月日造”铭文的铜镜(图7),龙体腾跃在波涛间,龙首向上,张口睁眼,伸开强劲的五爪。如此生动地表现龙的姿态的图案,还见于明故宫遗址采集到的龙纹瓦当(图8)。如果把这三件图案排列在一起,可以看到洪武式盘龙的基本格调,龙首、龙身、龙爪都表现出强壮,气魄不凡。图样的设计突出了明初宫室雄壮的气派。明五爪龙定样于洪武,永、宣以后的五爪龙,已不具洪武时威武的形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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