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收藏经眼录：一样风物别样情

在文物市场遇玩友画家、文物收藏家溯君，欣然到笔者谋食处品茗小叙；适有与溯君熟悉的文物商贩五块闻言，尾随其后不请自入。五块者，初以五块(500元)起资贩卖文物，至发家、购轿车、开古玩店；名声素不雅，文物圈内直呼五块，取其唯利是图，人品最多值五块之意。他因此颇为自豪，欣然以五块自居。笔者为文为人，惯与此类相悖，情绪不免索然，遂令溯君尴尬，勉力应酬。倒是五块落落大方，宾至如归，反客为主掺茶请座。

突然，正神吹海侃的五块双手捧起办公桌上的大明正德款青花印泥盒，翻来复去地审视后，直视笔者，呼吸急促，三、五分钟后缓过气笑了说：“这个，你开个价。”

真是大白天活见鬼了！笔者最厌恶有人在我的清静书斋谈生意。但转念一想，不由苦笑：这就是五块脸谱了！便木然明告五块：“这屋里的任何东西都不卖。摆在这用、欣赏、享受！”

五块大惑不解了：“你是在说拿这种高货来用、欣赏、享受？那好，待会我在街口给你买十个八个！莫要弯弯绕浪费时间了，我敢说成都古玩界，没几个比我五块出得起价的，你尽管开价！”

这五块，实在放肆！笔者感到了脑门的炽热和太阳穴的跳动，忽地撑起，无声地从五块怀里夺过印泥盒放回原处，将目光转向溯君，竭力隐忍。

溯君为人正直，快人快语，当即冷眉怒目冲五块发难：“呃，我说五块，哪个给你说了这在搞买卖？”

“不卖，他摆在桌上做啥？你带我来做啥？溯兄，你以为我不懂嗦？”五块非常聪明地笑了。

溯君忿然正色：“五块你把话说清楚，是我叫你来的啊？”

“我说溯兄，都是啥年头了，还抱这种偏见？我说啊，你们错就错在这点上！要不，凭你们的文化功底，社会层面，社交关系，会比现在活得至少好百倍吧？话又说转来，商人又咋哪？没有商人，你们到哪去买心爱的文物？没有商人，又哪有你们收藏家？说到底，商人和收藏家是相辅相成的水乳关系，你们给我物质享受，我给你们精神享受，都是彼此的衣食父母嘛！”五块为自己的高论感动了，很优越地笑出声来。

溯君满面无奈地望我摇头苦笑一阵，侧身对五块睥睨：“你以为你是谁啊？一个混迹在文物市场坑蒙拐骗的奸商毛贼罢了。有你这样大言不惭的！”

五块笑嘻嘻地递烟给溯君，被溯君毫不客气地推开。其倒也大气，仍不恼不怒，自个点燃烟：“溯兄过奖了，过奖了！我不外乎是找了几个小钱，还想再找几个罢了，远远不够你说的档次。惭愧！惭愧啊！”

溯君不屑地自个点燃烟：“你卖的东西有几样不是" 歪 "的？瓷器是新货做成老货样的，字画是请三流画匠裱匠做伪的……上次你卖给老彭的紫檀八仙桌，老彭兴高彩烈地请文朋画友同道学生来观赏喝酒，火锅鸡汤沸出来，抹布一揩就脱色，整个桌面都是药水颜料烧的！人家老彭恁大一把年纪了，你硬是火葬场的兄弟伙专烧熟人哦！那天满桌的老、中、青三代玩家，个个都在诅你死咒！你说你不是奸商毛贼，还有哪个是？”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五块开心地大笑一阵，竟也现出自我检讨状，语调低慢了：

“其实，你们多有偏见误解。请听我说：文物学问深似海，古往今来，无论是一般玩友还是收藏大家，从开始入道直至老死，哪个敢说没扎扎实实地交几回学费？端方算是清代一流的大收藏家了吧，买个古铜大缸得意非凡，叫来同道学生欣赏，被大雨当场淋得" 甲骨文 "落花流水！罗振玉算是民国的金石大家了吧，有人寄来一纸拓片请教他，他写了洋洋洒洒几千字的考据文章，宣称很可能发现了一种古老文字，结果却是别人捉弄他，用晒龟裂的面饼拓的……要承认收藏家搞研究是学问，也不能否认文物做假就不是学问了嘛！活到老学到老，生命不息，交学费不止这就是真正的玩家了！”

“人家老彭桃李天下著作等身，又极自尊要强，你弄得他狼狈万端，还当着他几个学生的面！也是功德？还要人家感谢你啊？！”溯君说到激愤处，冲五块做了个轻蔑的手式。

“真的啊？”五块脸上又变幻出可掬憨态，颇为歉然地叹口气：

“这就怪不得我了。老彭找了我不下十次说文化大革命抄家，把祖传的一张紫檀八仙桌当场砸碎烧了，他老爸也在当晚活活气死想买张紫檀八仙桌，圆他感觉上的梦，价随我开。我想老彭现在搞发了，作品海内外扬名，我匀他几个钱来用用，不为过嘛！更相信为他抚平心灵的创伤就是积德：于己于人都有利的事，我何乐而不为之？

“我咋晓得他要利令智昏，以为两三万块钱买了大欺头，要大宴宾客，在桌面上垫块木板煮火锅？我咋晓得那狗日的鸡汤要沸出来？给他说了几次藏宝不示人，紫檀怕高温，他就是不听！二万八就想买紫檀八仙桌？文物总店那对紫檀太师椅，美领馆从12万美金开价，一年涨两万，现在涨到36万了……我辛辛苦苦，好心好意，圆了他一个美梦，只挣他两万八千块钱，反倒落得个好心不得好报……”

“曲兄，你看你看！这就是奸商逻辑，这就是厚颜无耻了！”溯君用中指连敲桌面，提高了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