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凌谈首博三十年与未来的发展

中国文物网讯 （编辑 尉露）今年是首都博物馆建馆三十年。一个实体组织存在到一定年份，组织内的人们如同个人庆贺自己的生日一样，对实体的存在与发展举行若干仪式，如庆典、专题会议、发行纪念物等，以表达某种社会、政治、思想文化的归属、意愿或想法，满足组织和参与仪式者的心理与情感需求，表达某种身份的归属，获取对某种事物的社会批准或接受，显示成就或决心，或者纯粹为了欢愉等目的。

首博原有一个盛大的庆典计划，包括仪式、论坛、制作不同类型的精美纪念品与印刷物、举办纪念性临时展。基本出发点是向以往为首博做出成就的人表达敬意，对三十年自身的历史经验进行反思与总结，找出成功与失误的原因，以利今后的持续发展。

原计划中在座的诸位都是必邀请之列。但因今年中央发出不允许铺张浪费办庆典的要求，北京市政府严格贯彻执行，我们也修改了方案，只出一本纪念画册，办一个有质量的临时展览。目前画册还在编辑过程中（因候领导的题字），临展《回望大明：走近万历朝》已经展出。欢迎各位专家提出宝贵意见。

除了画册与展览，在首博三十而立之年总结首博过去的生聚教训，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思考一下首博的未来也许是更重要的工作。

三十年过去，首博对自己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自我认识。这就是自从新馆开放以来，首博实现了跨越式发展，跻身国内一流、国际上有一定影响的博物馆之列。根据是：目前全国有博物馆三千余家，首博是国家级重点资助的十一个博物馆之一，这意味首都博物馆的前列位置得到了权威部门与博物馆界同行的认可。在国际范围内，首博接待了几十个国家的领导人，是北京奥运会期间重要仪典的举办场地，并为国家主席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盛大国宴（八十多个国家的领导人出席）提供了精品文物展示。五年多时间，首博请进来、走出去，在国内外举办三十多个国际展览，与国外著名博物馆建立了广泛联系，证明首博具有一定的国际影响之说并非虚妄。这一切自然凝聚着北京市各级领导与几代首博人的辛勤劳动，这是我们在建馆三十年之际向一切为老首博与新首博做出贡献的人们表达由衷敬意的基本原因。

但任何事物都具有相对性，必须看到，首都博物馆在国内优质博物馆中所处的位置还不尽如人意。2008-2009年国家文物局组织的国家一级博物馆运行评估的最终报告是首博的一面镜子，反射出首博的不足之处。在此次评估的各项指标中，首博总得分处70-80分之间（百分制）。位于这个区间的博物馆共计14家，占参评83家博物馆的比例为16.9%。也就是说首博居国内前83家博物馆的前列，但不是最前列。最前列的是两家博物馆，即上海博物馆与湖南博物馆，二者得分均在80分以上。而首都博物馆在重要的定性考核分上得分却低于80分，位于上海博物馆、湖南博物馆、故宫博物院、南京博物院、河南博物院、陕西博物院与浙江博物馆之后。具体差距分别表现在藏品管理、科学研究、陈列展览与社教、公共关系与服务、博物馆管理与发展建设等综合领域。显然，这是博物馆整体的差距。尽管任何评估都有一定的非客观因素，但考虑到首都博物馆在十一家位于前列的博物馆中的历史最短，出现这些差距是可以理解也是符合实际的。

有鉴于此，首博今后就有了明确的发展方向，这就是扬长避短，取长补短，赶超国内外最优质的博物馆。

当然，首博有自己的可圈点之处。首博拥有现代化的硬件设备与比较充足的资金支持，已经建立起良好的公共参与与社会服务体系。以后者为例，首博开放平台的服务质量并不亚于国内外的先进博物馆，有些服务项目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如首博向观众免费提供众多彩印辅助参观材料达50多种，免费提供饮用水与纸杯，这在国际上并不多见。首博重视场馆卫生与参观安全，为观众提供人性化的服务，创造赏心悦目的参观环境。凤凰卫视一主持人曾因此盛赞首博的服务质量。他在该台于首博举办十年台庆活动与展出活动期间，每次去卫生间，净手之后，服务员都会递上消过毒的毛巾。他原以为只是特意为他服务。但留意观察后发现，这位服务员给所有上卫生间的观众都递送毛巾。他不禁感慨地说：这是五星级饭店才有的服务，在其他博物馆从来没有遇到过。虽然此项服务后来未能持续，但卫生间随时保洁的服务却一以贯之，显示首博开放平台的服务工作的认真细致。外交部礼宾司在首博举办一次外事活动时也特意对我说过：他看一个地方的馆里好坏优劣，首先看卫生间。首博绝对是世界一流。这种细小处见精神与服务状态，对首博的社会声誉会有极大的影响。如果观众因获得优质服务而对首博产生良好的印象，那么首博在一天时间就会赢得三千到五千个观众的良好口碑，这种良好的口碑会播散到三倍以上的人们中间。久而久之，首博在观众心中的正面形象便会牢固树立起来。因此，任何公共服务单位都不能忽视细节。首博应在观众服务方面继续保持与发扬类似的有效经验，这是首博保持一流博物馆地位不可或缺的必要条件。

但我们也需清醒地看到，公共关系与社会服务在博物馆总体运行中是一个相对较易做出成绩的一个领域，因为它的难度系数较低，对从业者的技艺要求不算太高，只要部门领导重视，合理管理与创新，注意投入，悉心培训、严格要求员工，我国博物馆在为观众与社区服务方面完全可以在短时间内达到国际博物馆的先进水平，事实也是如此。

但首博也有一些短时间难以克服的弱点，首先是藏品的数量与质量不足。一座博物馆要达到国际知名因而具有广泛影响，藏品的规模与质量是决定性的要素之一。世界最知名的博物馆卢浮博物馆、大英博物馆、大都会博物馆、阿尔塔什博物馆、故宫博物院之所以享誉世界，藏品丰富、珍品众多是主要原因。有些博物馆虽然藏品数有限，却拥有某些成规模的唯一的文化遗存，因此同样名声远播，如兵马俑博物馆、开罗古埃及博物馆。

首博藏品经过几十年的积累，在省级博物馆中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算是规模可观，总数达20万件套，包括一定量的高等级文物，甚至独具一格的文物。然而精品的规模量却上不去，与国内外著名博物馆相比有明显差距。以法国卢浮宫博物馆为例，它的藏品总量不过38万件，但它上展的35000文物却件件都是精品，这使卢浮宫成为聚集世界各国游客的吸盘，访问巴黎必去的地方，世界一流无可争议。开罗的古埃及博物馆硬件设施与展陈方式陈旧，甚至可以说破旧，但由于它拥有古埃及文明的众多无可替代的遗存，它的藏品始终是各国博物馆热衷借展与各国游客趋之若鹜的对象。

首都博物馆在这方面的短缺属先天缺陷，即成立较晚，错过了我国收集文物的黄金时期，。尽管有赖于首博开创者们的共同努力，首博的瓷器、佛造像、玉器、书画藏品已形成自身特色，但迄今为止，成系列的文物资源、尤其是人无我有的重要文物还为数不多。目前在九个常设展厅中的五千多件文物中，一级文物明显不足。一些精品一旦因各种原因被撤下，便很难找到合适的替代品。这是一个志存高远的大博物馆难以克服的重大局限。所以，在今后一段相当长的时间，首都博物馆的文物征集都是大有文章可作的领域。首博应该充分利用北京市政府对首博文物征集的有力支持，有计划、有针对性地收集涉及整个北京政治、经济、思想文化史的各种遗存，争取在首博成立六十周年的时候，藏品质量在特色化、专门化方面有一个飞跃，堪与国内最好的省级博物馆的收藏媲美。

扩大精品收藏非一朝一夕之功，但提高陈列展览、文物保护与修复研究水平以及馆属各部门的单位管理水平以及全馆的综合管理水平，却是在较短时间里，比如十年、十五年时间，通过人为努力，能够取得瞩目的进步。

我们知道，任何展览，内容通常比形式重要。一个展览如果没有清晰的主题，紧扣主题的真切诠释，精心挑选的文物，深入浅出、举重若轻的解说词，耐人寻味的陈列内容，无论辅之以多么花哨的形式，也难以获得观众的认同。但主题的选择，内容与形式的设计与实现，需要具有专识与通识结合的人才，进入门槛较高。

博物馆各领域都需要一些高学历的人才，因为经过长期专业训练的人员，可能更多地懂得一个学科的难度与局限，对展览的好坏优劣有较高的品鉴能力，对国际上先进的展览手段有更多的理解与接受能力，对专业对象具有更多的敬畏之心与谨慎小心。

这就是我们常说的任何一个部门的工作人员应该懂行，这也是国内外著名博物馆业务人员的教育背景以及著名专家人数普遍高于一般博物馆的原因。以英国大英博物馆和维多利亚&S226;阿尔伯特博物馆为例，其业务人员常常同牛津大学与剑桥大学的教职流动交换，博物馆与高校研究教学之间存在密切的关联。

反观我国博物馆的人才队伍，由于建国后一段时间，博物馆在文化事业中属于比较边缘的部门，具有较强发展潜力的优秀高校毕业生大多进入党政机关、部队、高校及科研院所、国营大中型企业等单位，所以我国博物馆界的人才队伍建设总体说来较为薄弱。类似首都博物馆这样成立时间较短的馆，情况更是如此。首博三十年间虽推出了一些内容与形式俱佳的展览，有些甚至引起轰动效应，但迄今为止尚未有一个展览获得国内博物馆界的重大奖项，这不能不说是很大的缺憾，在一定程度上反映首博在策展与具体展陈设计领域还缺少出类拔萃的人员。

同样，在博物馆的各职能部门与整体管理的科研工作上也存在相同的问题。阅读这几年我馆人员发表的文章，明显感到多数缺少问题意识，所论题目的深度与广度不足，缺少同业关于所论题目的研究成果的谱系了解，缺少对一个方向（如北京史、中国断代史、区域史、专题史、外国社会史与文化史、博物馆陈列设计、藏品管理、经营管理、文物学、考古学、古文字学、古代工艺美术、民俗学、文物鉴定与文物保护维修、开放与社教等）的深入细致的分析与综合，具有学术厚度的论文、论著还很有限。在研究基础较弱的情况下，我们的一些展览的选题常常缺乏深思熟虑，内容往往流于知识介绍而失之于深入浅出、举重若轻的陈述，内容和形式、主题与展品整然一体、内在逻辑严谨一致的出色展览就无从谈起了。有鉴于此，除了藏品，人才队伍建设是首都博物馆进一步发展的重要努力方向。我们应该认识到，在社会、经济、政治、思想文化的任何领域，具有一定思维与实践素质的人永远是第一生产力。博物馆是专业化程度很高的知识密集型单位，既需要包括文理工学科的一些专门人才，也需要头脑清醒、具有大局观，又熟悉细节并具备决断与执行能力的综合性管理人才，可以说没有一流的博物馆人就没有一流的博物馆。欧美博物馆的经验值得注意，即凡进入博物馆专业化程度较高的部门的员工，必须经过长时间的专业训练，拥有较高的学历与证书，并通过博物馆的严格面试。

随着首博编内员工在今后十到十五年里的更新换代，创造了首博前三十年辉煌的员工将相继退休，新首博开馆以来招收的高校毕业生将成为首博员工队伍的主体。如何提高现有青年员工的专业水准，使出自不同专业的青年把努力方向集中于博物馆的各项业务之上，严格谨慎、有计划地补充不同部门的专业人才，改变首博在国内重要学术期刊、包括文博、历史学、考古等学术期刊中的失语现象，改变首博在国内博物馆界的各种学术团体、特别是具有评审权力的各种制度化组织当中的缺位现象，改变首博在国内展览陈列评比中的无奖缺憾，改善首博的整体管理水平，将是决定首博未来地位的关键。

所以，未来三十年，首都博物馆欲稳居国内博物馆前列，并进入最前列，实现国际上知名的宏大目标，就必须树立以提高管理、服务、研究的质量为中心的发展观念，包括在博物馆林立的北京合理定位自身的职能，形成具有自身特色的办馆理念与风格；改进博物馆的展览体系，完善以京城历史与文化为主的基本展览和面向全国乃至世界的临时展览，做到科学性、思想性、观赏性的三性统一；不断优化博物馆管理体制，改进绩效考评制度，建设一支具有高度职业道德、高业务水准与结构合理的员工队伍；拓展藏品收集范围，丰富藏品体系，在补缺古文物精品的同时，加强近现代、当代北京文物的征集，建立完备的藏品数据库；健全文物保护修复技术的研究与实践，使首博成为国内文保、修复的科研基地之一；促进现代博物馆的社会参与，深化首博作为北京地区高校与中小学课外教育与实习基地的功能，全力做好服务社会的工作；构建具有首博特点的文化产品设计、制作与营销体系，使首博文化产业有一个质的提高；进一步完善博物馆安保的制度建设、队伍建设与设备设施建设，汲取行业安保教训，在文物安全与人员安全方面做到百密无疏。

基于过去的正面经验，我们有信心地说：只要首博人不懈努力，上下一心，一定能够在未来三十年缔造出一座卓越的现代首都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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