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望：正统外壳下的反叛内心

　　记者：曹原

　　上世纪六十年代出生的他一向是位“优等生”。早期作品《瞿秋白》被中国美(微博)术馆收藏时，他年纪还很轻；而后，深入人心的“假山石”成为美国大都会博物馆首次收藏的中国当代雕塑作品；而他于1994年在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的系列个展更被看成新雕塑的开端……

　　他的优越感慢慢滋生，但是，无论这些优越感是多么轻微缥缈，仍然预告着“失”的一面正在潜伏。

　　展望，是这位看似一帆风顺的艺术家的名字，路途就像他的名字一样，顺畅透明。“我精神上特别向往圆明园，是艺术家的浪漫和自由自在，但是我不愿意过那种生活，与清贫无关，我当时也清贫，但是我一直的路就是特别正，后来也就留在美院，没有放弃这边去圆明园，但是我心里面喜欢他们那种状态。”

　　没得到的虽然谈不上是“失”，却也是遗憾，而展望在以后的日子里，总会下意识地去弥补这种遗憾。尽管长时间从事教师职业，展望对外面社会的了解却远远比学院更多，他解释为：“虽然我在学校，但是我的反叛意识是很强的。”人人心里都住着一对矛盾体，别人看到的“你”总和你希望别人看到的“你”有区别。作品亦如此，当观众看不到展望“反叛”的实验性尝试、而以偏概全地将“不锈钢假山石”作为展望的代名词时，他会提醒你：“如果看到我全部的作品，你就会知道‘假山石’是我所有作品中唯一能卖的作品。‘假山石’可以卖了，我的艺术就有了保障，所以‘假山石’以外的作品是完全不考虑市场的，虽然那些作品都花了很大的力气，投入很多，但还是不考虑商业，因为我的‘假山石’完全能支撑我其他很纯粹很自我的作品。”

　　“假山石”成为展望的主要经济支柱，是在“大的艺术市场环境兴起以后”，其时，展望的雕塑也进入了艺术市场，展望回忆说：“我和隋建国的作品进入拍卖，应该算是雕塑进入市场的正式开始，这也是第一次(雕塑被拍卖)。”

　　他选择留在学校，正是因为“如果只想当个教师就不存在来自学校的压力”，这样，他才得以率先做了一些超写实和彩色雕塑作品。

　　优等生的正统路

　　展望的父亲在印刷厂做校对、排版的工作，虽然不是大学毕业，按他的话说也算是“秀才”。而外祖父和舅舅更从展望儿时就开始教他画画，这种氛围的熏陶或许比技法更为重要。

　　与需要早当家的孩子相比，好的氛围让展望从中专开始便进入了美术教育的系统训练，且开始了其一直“名列前茅”的生涯。“我在中专是雕塑课代表，全班18个人第一次做雕塑的时候，是临摹一个外国头像，老师觉得我的悟性特别好，就让我当课代表。除了雕塑以外，其他的素描国画等等都是高分。”展望笑言，后来，考美院那一年，他几乎毫无悬念地同时被中央美院、清华美院和中国美院录取。

　　展望透露了一个不大被人提起的插曲：中专毕业后，他并没有马上考上美院，而是在工厂磨了两年玉器。“与那些从美院附中紧接着考上美院的艺术家比，我还算是坎坷的。磨玉器非常痛苦，后来我不愿意磨，就帮着工厂办办美术班，在技术科混一混，一心想着考大学。”

　　那些对他产生影响的人和事，展望记得十分清楚：“最早是外祖父和舅舅教我画画，初中班主任来家访才让我上的美校中专，后来考上央美是最终改变命运的最大转折。大三的时候进了司徒杰的工作室对我影响很大，他在加拿大呆了五年，带给我们的是除了当时能接触到的法国和前苏联系统以外的东西。毕业后不是直接当老师而是从事创作也很重要，因为我的心态和眼界已经跑到社会上去了。”

　　“假山石”支撑“超现实”

　　1996年至1999年期间，展望没有做个展，作品看上去变化也不大。他说那是他最“消停”的一段时期，一方面是因为整个当代艺术大环境相对艰难，雕塑艺术家更是不知道自己的前途何在；另一方面，展望在完善自己假山石技术的同时，还在尝试很多实验性的作品。“我参加了冯博一策划的‘生存痕迹’，你看当时展览的主题就知道，生存不易，留下一点儿痕迹都记录下来，从这四个字就能理解当时我们的状况。”那几年是展望生计艰难的时期，从自身来讲，却也是创作的黄金(1755.30,-9.80,-0.56%)时期。

　　直到2000年，展望在上海做的《公海浮石》计划让他走出困惑，并且找到另外一条思路。“想让我的艺术跟整个人类、地球发生关系，理念开始(变得)比较宏观起来，但是实验的方式很具体很个人化。”

　　1994年，展望在学院内举办的中山装个展受到圈内人(特别是栗宪庭、圆明园艺术家和宋庄早期艺术家)的肯定，他则在此之后将自己的路彻底打开了，且受众变得更为广泛。而2008年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的个展，对展望来说，是迄今为止第三个重要的个展。

　　“不锈钢人生”和“钢铁侠”的定义，是观众对展望的“不锈钢假山石”系列标志性的理解。的确，这些标价几百万的石头不难让人印象深刻，至今为止，大的“假山石”已有七、八十件，小的有两百多件之多，那些为“第五个空间”(这是展望自己提出的概念，指的是“确实存在而人们难以企及，介于现实和超现实之间”的空间)而作的作品需要的成本，几乎都是由畅销的“假山石”换来实实在在的物质支撑。

　　未到大悟时

　　再没有什么总结比艺术家对自身作品的划分来得更清楚了，展望对他作品的阶段划分像是DNA链条一般，他说：“如果从《中山装系列》之后开始谈的话，第一阶段就是《假山石》系列，第二阶段是以《公海浮石》为代表的空间作品，第三阶段是《素园造石机》，基本上是这三个阶段。但是这三个阶段中有不同的作品出现：比如在《公海浮石》之前，我主要的作品是《开发计划》和《新艺术速成车间》；《公海浮石》之后我的主要作品是《佛药》、《搜神机》、《第86尊圣像》，到了《素园造石机》的时候，这两股力量又合在一起了，就像《新艺术速成车间》副标题：‘五分钟让你成大师’和《素园造石机》的副标题：‘一小时等于一亿年’很像是一个系列；而《素园造石机》造出来的石头和我的假山石和公海浮石又很有关系。这两股力量我从1995年把它们分开，但是到2010年的《素园造石机》又合拢了，包括新作《我的宇宙》，也是两股力量合在一起的结果。”

　　有一个画面已经在展望脑海中出现过很多次：在茫茫人海中，观者看不到人的面貌，但是看到了一个亮点，并不断地被这个亮点所吸引，吸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把这个亮点揪出来，揪出来后才发现，原来亮点后面有这么多东西……这种戏剧性的恍然大悟的感觉，是展望期待有一天观者看到他的包括“假山石”在内的所有完整作品时的感受。“但我不想这么早，我刚49岁，还有一些新作品，我不着急让观众现在就对我有全面的了解。”这种并不罕见的回顾展还没有进入展望的日程安排中，他解释道：“我不想过早就老了、就做总结，我觉得还不够亮。”他觉得，回头看会耽误时间，现在只能往前看。

　　极喧嚣 或极静谧

　　外表浮华光亮，内部中空的“不锈钢假山石”是不可回避的物质崇拜，艺术家本身也一样。“我不会拒绝参加活动时穿好一点，不会拒绝住得舒服一点，我也不会拒绝商务舱，但是我的生活非常简单，我们家阿姨在我家工作非常轻松，做饭只要家常的。我喜欢跑车，喜欢一切奢侈品，那都是人类的精神财富，但是我没有时间花在(享受这些)上面，因此生活需要变得非常简单，我开的车是既能进山买石头又能在北京乱窜的越野车。”

　　1993年，北京开始流行迪厅酒吧时，展望是每周必到的常客，虽然现在早已不去了，但那种灯红酒绿，甚至有些糜烂颓废的节奏仍是展望的心里喜欢的，而另一个他心之所向的，则是田园生活。而这些，对他来说，总是停留在“向往”阶段——向往总能让现实多些希望，让精神有时可以游离到生活之外。

　　有趣的是，在展望看来，在喧嚣的迪厅和躲在寂静的大山里，是同一种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