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走的民间文保者

在广州,有这样一群组织——广州民间文物保护协会。他们“暴走”于大街小巷,打捞那些在岁月中沉浮的瑰宝,为尚未得到妥善保护的历史建筑继续发声。掀起了一股保护旧建筑的热潮。

随着文化保护意识的逐渐觉醒,如今民间力量越来越多地介入到公共事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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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伟伦(中)打量着老房子的外观。

两年前,刘伟伦初次在广州见到一幢两层楼房,很有种“惊艳”的感觉。

这幢楼房位于沙凤村一条窄巷边,被当地居民近年盖起来的新房所包围。如果不是有心人,可能很难向毫无光彩的它投去半点目光。但楼房二层阳台上的几根“罗马柱”,却瞬间让他停驻脚步,决心进屋探查一番。

作为广州民间文物保护协会的创始人,刘伟伦不时流露出对老建筑的痴迷。平日里,他在广州某职业院校宣传部门工作,可一到节假日,他会花上大把时间,端起相机在广州城里的老街上游走。

保住老房子

当下的大多数中国城市,无数的塔吊和挖土机就像手法娴熟的魔术师——黯淡的老房子,被鲜艳时尚的现代建筑取而代之。身居“一线城市”的广州自然也不例外

当刘伟伦进入沙凤村这幢楼房加砌的侧楼,在阴暗的楼道里拾阶而上,他果然见到了更值得赞叹的屋内景象。

光线从窗口、阳台以及屋顶的几块玻璃瓦片中投到木地板上,这是利用建筑外观设计的采光系统;每个房间的门框上,装饰着精致的徽雕,有的是中国山水,有的是西洋静物;中央大厅两侧则由方形罗马柱支撑……

只不过,这种中西结合的广州民国老楼,已经被岁月冲蚀去了不少美丽:房梁上的书法和国画已是模糊一片,阳台上的护栏显然已经是后人用水泥改造过的……

这里如今住着湖南来的建筑工人,屋内散乱地搭着的几顶灰黄的帐子。地板上,生活垃圾和各种杂物堆放在一起,楼内发了霉的古旧气息有些呛鼻。工人们只求在此躲避风雨,睡个安稳觉,对老楼不感兴趣,也不以为然。街坊四邻也不知道楼的主人身在何方,只给刘伟伦“好像在香港”这样的模糊回答。

但刘伟伦并不死心。

他请来了当地媒体的记者,希望老楼引起更多人的关注。“最好是能够保住。”刘伟伦说。但他和会员们心里都明白,这并不容易。

当下的大多数中国城市,无数的塔吊和挖土机就像手法娴熟的魔术师——黯淡的老房子,被鲜艳时尚的现代建筑取而代之。身居“一线城市”的广州自然也不例外。

今年4月,刘伟伦发起成立了广州民间文物保护协会。这是一个在其他几个与“发现”、“暴走”等有关团体上发展起来的民间组织,其诞生也投射出会员们的心路历程:原本是想定期来一场徒步旅行,寻找广州不为人知的美景,最后“上升到了文物保护的高度”。事实上,绝大部分他们试图保护的老建筑,并非真正的“文物”,而是历史建筑。

这似乎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大多数会员都是广州本地人,对这座城市再熟悉不过。但在不少人眼中,广州渐渐失去了原先的韵味。这种韵味,是存在于老广州们的记忆中的,关乎这座城市的历史。

作为中国最早的通商口岸之一,广州曾在清朝实施“闭关锁国”政策时,就成为了国际贸易的“特区”。著名的“十三行”(清代设立于广州的经营对外贸易的专业商行。又称洋货行、洋行、外洋行、洋货十三行、广东十三行等。)也由此而来。

在这种背景下,广州的建筑呈现出别样的风貌。不仅有适应多变天气的骑楼,还有体现中西方文化交融的小洋楼,或者干脆是典型的欧式建筑。有建筑学家认为,真正的广州“岭南派建筑”,能反映出广州人的性格特点:“存旧创新、求实、求变、不张扬”。

“老房子,意味着里面有故事,有历史。”对刘伟伦来说,它们或许像是装着老城的容器。他内心很反感时下流行于中国城市的“仿古一条街”,他觉得那些建筑光鲜亮丽,却“没有灵魂”。但他同时也不得不承认,“仿古街”投入的那些资金还不够修复那些老房子,但是经济回报却快得多。

“三无”协会的心愿

进入各级文物保护单位名单的那些,无疑是最幸运的。而刘伟伦们发现,在广州,还有不少散落在名单之外的优秀建筑,却得不到法律的庇护

刘伟伦生长在广州,祖辈曾远渡重洋,赴巴西经商,但最终还是回到了老家。和老人们有着相似的轨迹,他年轻时四处旅行,但走南闯北之后,还是心定广州。

这使得他有更多时间,细细地品味这座城市。也让他最终萌生出一种“保护老建筑”的使命感。而这,也是他创立协会的初衷。

据刘伟伦统计,协会已经拥有一千多名“会员”。其中,既有都市白领,也不乏在校大学生。不过,相比在民政部门注册的社团法人,广州民间文物保护协会仍然是一个松散的网络。

因为不收会费,也未得到任何渠道的赞助,协会没有资金支持。加之缺乏固定的办公人员,也没有哪怕只有一平方米的办公场地,这使得处于“三无”状态中的广州民间文物保护协会,暂时也无法成为社团法人。

但这却并不影响会员们的热情。

节假日,刘伟伦和他的会员们的活动之一,便是走访广州老城的各个角落,发现那些被人们遗忘的老建筑。大家把这一活动称为“扫街”。

除了“扫街”,会员们还需要把这一过程记录下来,并访问老建筑附近的居民,试图还原出隐藏在老房子里的故事。刘伟伦把这个过程称为“口述历史”。老街坊和养老院里的老人们,常成为协会“口述历史”活动中的讲述者。

结束了线下的活动,会员们在QQ群、论坛中分享各自的发现与心得。近一段时间,最令刘伟伦心痛的是,看到群里的人总是在说,“哪里哪里的老建筑又被拆掉了”。

几乎在每个会员的记忆里,都有一幢难忘的老建筑最终难逃消失命运。刘伟伦也是如此。那是一个高而独立的旋转梯,修建在一棵苍翠大树旁。这奇特的景象,成为他童年的难忘画面。

并非所有具备一定历史价值的老房子都能得到政府部门的重视。进入各级文物保护单位名单的那些,无疑是最幸运的。而刘伟伦们发现,在广州,还有不少散落在名单之外的优秀建筑,却得不到法律的庇护。

2008年7月1日,国务院颁布的“历史文化名城名镇名村保护条例”正式实施。该条例明确了历史建筑的定义,即“经城市、县人民政府确定公布的具有一定保护价值,能够反映历史风貌和地方特色,未公布为文物保护单位,也未登记为不可移动文物的建筑物、构筑物”。

依据该条例,虽然历史建筑并不属于文物保护单位,但同样受到法律保护。比如,严禁刻画涂污,否则违法者会被处以相应罚款。

事实上,在此条例实施前后,上海、武汉、天津、杭州各省市或已经有了当地的历史建筑保护条例,或纷纷跟进,将本地历史建筑的保护制度进一步细化。

今年3月,广州也传出消息,其在历史建筑保护方面迈进一步。除了广州市规划局设立了“名城委”,将重要历史建筑保护工作列为历史文化名城保护工作之一,历时9年编制的广州市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也将于今年修订完成。一份经过普查后的历史建筑保护名录会随之出台。

但刘伟伦却并不看好这份名录。

等不了的“时差”

老房子的主人,有时并不认为,自己的房产有被政府保护起来的必要。相反,如果拆除老屋,很可能还能收到一笔不菲的拆迁补偿款。这笔钱,足够让他们告别老房里的生活,住进设施齐全的高楼大厦里

有广州文保官员私下向他透露,依据目前的普查情况来看,名单上的历史建筑恐怕比预计的要多得多。这虽然是个让人多少有些“惊喜”的消息,却成为文保部门的难题:“哪有这么多钱来保护这些建筑?”

与文保部门打了不少交道的刘伟伦深有体会:“文保部门不是强势部门。他们人手少,工作量大,资金也确实是个问题。”相比之下,规划部门,才真正“掌握实权”。可成立不久的民间文物保护协会,又缺乏与之沟通的渠道。

而对于刘伟伦而言,更为现实的问题是,在这份名单出来之前,那些具有历史建筑资格的老房子的处境。

在尴尬的时差面前,很多老房子恐怕难逃劫数。应元路的学海堂、南华西的八和会馆早已被新事物所取代,而菜园西的李宗仁秘书的阴阳眼洋楼、一代才子秦萼生的故居也面临消失的危险。

就在第三次探访沙凤村那幢民国老楼时,自称十几年前花了30万元买下这幢老楼的高姓男子向刘伟伦诉苦,自己早就想把房子拆了,只不过苦于资金不够。

“要是手里有200万元,我马上把这铲平了,盖高楼。”高姓男子说。根据他的描述,沙凤村以前的老房子数不胜数,但近些年逐渐被新房所取代。他居住的这幢老楼,可谓是民居中的“仅存硕果”。

“你的房子很有价值的。”刘伟伦试图劝对方打消“拆楼”的念头。

“嗨……”对方摆摆手,撇过头去,似乎听不进去这样的话。

刘伟伦见多了诸如高姓男子的这种态度。事实上,尽管有不少市民对刘伟伦和会员们的做法表示支持,“认为老房子拆掉了太可惜”,但反对的声音也同样存在。

老房子的主人,有时并不认为,自己的房产有被政府保护起来的必要。相反,如果拆除老屋,很可能还能收到一笔不菲的拆迁补偿款。这笔钱,足够让他们告别老房里的生活,住进设施齐全的高楼大厦里。

刘伟伦就曾在好不容易进到一幢面临拆迁的老房子后,又被住户硬生生地赶了出来:“我这个房子不需要被保护……”

“老房子往往产权复杂。”这是刘伟伦的经验之谈。因此,如果要将这些房子纳入保护范围,房东间的协商也非常重要。

广州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汤国华认为,政府应借鉴香港经验保护民间产权的历史建筑。在香港,享有历史建筑产权的私人可以在建筑破损时向政府申请保护经费。平时,政府不用投入太多资金。

“民意很重要”

“媒体力量是最大的,写报告写信给政府部门,效果反倒不明显。”

但就保护历史建筑而言,广州也并非没有成功案例。

2009年8月,人们在广州市房管局发布的拆迁公告中发现,始建于上世纪30年代的“红园”名列其中。“红园”楼高两层,屋顶采用广州少见的“大斜坡”式设计。有资料显示,这是民国时期广州首批示范性的居住小区的经典住宅典范,也是广州地区少有的具有英国乡村风格的别墅洋房,具有较高的历史价值和建筑艺术价值。

而之所以拆掉“红园”,是为了扩建其旁边的中学食堂。这一消息很快在广州市民中掀起波澜。很多人认为,这是难得的历史建筑,不应该被拆掉。

广州民间文物保护协会当时还并未成立。但不少会员当时参加了在“红园”前签名的活动,试图改变这幢老房子的命运。

不少媒体也加入到“红园”保卫之中。最终,在多方的呼吁下,“留住‘红园’”的声音越来越大。最终,不仅“红园”没有被拆掉,还跻身广州市越秀区文物保护单位。

刘伟伦对于“红园”的命运转折印象深刻。这也令他受到启发:“媒体力量是最大的,写报告写信给政府部门,效果反倒不明显。”不过,他也总结,这多亏了广州政府重视舆论,媒体的报道,很容易形成对政府工作的压力与动力。

在刘伟伦看来,广州的文保部门,是很在乎民间力量的。他曾受邀去文物处与官员交谈,感觉对方“很亲切”,也很重视市民对于历史建筑保护的意见。

但刘伟伦仍坚持让协会与政府部门“保持距离”。一方面,他希望,协会能够发出独立的,真正来自于民间的声音。另一方面,他说:“不在乎有没有去民政部门注册,而要看注册之后,是否更有利于我们做成事情。”

汤国华认为,民意在历史建筑的保护工作中尤为重要。他介绍,在西欧国家,并不存在历史建筑一说,维持老建筑现状,几乎是全民共识。

而目前,广州在历史建筑保护方面“走得比较慢”。“不妨借鉴香港经验,大家都认为好的老建筑,暂不允许拆除,留一点时间探讨。出台一个法规不容易,要一步步来。往往这个时候,历史建筑就被拆除了。”他说,“政府还可适当对历史建筑的房主进行一定补偿。”

然而遗憾的是,不管是为老建筑“争取时间”,还是补偿房主,目前都尚无明确法规出台。

在广州民间文物保护协会与佛山类似组织交流的过程中,刘伟伦得知,已经有一些企业加入到文物保护的行列之中。

这在广州,尚且是少见的。

实际上,就全国范围来看,企业投入资金,参与文物保护或历史建筑保护,普遍被认为“吃力不讨好”,因此鲜有先例。

“历史建筑也会发展,在保留其外观同时,内部可以有一定改动,比如安装空调。”汤国华对未来抱有乐观的态度,“对历史建筑不应该强求统一,应允许其自然生长。问题在于,规划者的智慧如何指引。”

刘伟伦把他和会员们“扫街”所得的老建筑信息,都记在一个小笔记本上。因为长期使用,笔记本的页边都磨毛了。

“我们想给广州市规划局提供一张广州老建筑的分布图。”刘伟伦说。他和会员们希望,在广州城以后的城市规划中,民意能够参与进来。“参考这张分布图,在建新同时,尽量保留城市旧貌。”

刘伟伦并不否认,在保护历史建筑的时候,自己总能找到一种“老广州”情感上的归宿。但在人口流动性越来越大的今天,这种情感上的归宿还能影响多少人,成为了一个问题。

就像沙凤村的那幢老房子,先人的牌位摆在一楼的长桌上,已经无人供奉。回响在孤独老房的,是工人们踩在木地板上的吱呀声、隔壁房间打牌的喧闹声,以及从更远地方传来的机器轰鸣声。

责任编辑:x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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