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远 东方早报
近日在长沙召开的2012年中国历史文化名楼市长论坛暨第九届名楼年会传出消息说，由于各地政府未能达成统一共识，原本计划联合申遗的国内十大名楼，“申遗”（申报世界文化遗产）计划暂缓进行。
此次加入联合申遗行列的十大名楼，除宁波天一阁、西安钟鼓楼、昆明大观楼、烟台蓬莱阁等是历史上形成的原物之外，湖南岳阳的岳阳楼、湖北武汉的黄鹤楼等，多为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新建，南京阅江楼的建成迄今甚至不过11年，这几处说白了就是俗称的“假古董”。“假古董”硬要来凑申遗的热闹，当然会被文物保护专家斥为“开国际玩笑”。
岳阳楼等名楼如此不靠谱的申遗活动，是一些地方政府在文物保护工作中“宁可锦上添花，不愿雪中送炭”的功利心态催生的。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规定，凡被推荐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的文化遗产，必须具有真实性及完整性，并至少符合六项标准中的一项，如：代表一种独特的艺术成就，一种创造性的天才杰作；能为一种已消逝的文明或文化传统提供一种独特的或至少是特殊的见证等。2011年国家文物局在更新《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时也明确提出，申报项目应当具备“世界范围内的突出普遍价值”，以及“良好的真实性和完整性”等条件。
依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1972年通过的《保护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公约》，联合国设立世界遗产制度的初衷，是给那些在所在国濒临破坏、无力保护的文化、自然遗存提供保护。可是，中国各地“申遗热”中的不少申遗项目，已逐步背离《公约》的初衷。
首先，一些地方“申遗是为了更好的保护”的逻辑并不成立。往往地方政府积极推动申遗的对象，早已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或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均受中国《文物保护法》严格保护。中国《刑法》中还专设“妨害文物管理罪”，相关法条明确规定，对故意损毁国家保护的珍贵文物或者被确定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的文物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显然，公然损毁国家级或省级文物面临极高的法律风险。拿这些文物申遗，既不太会涉及房地产开发、土地出让等核心利益，又可在申遗成功后带来可观政绩和滚滚收益，可谓是低风险高收益的“锦上添花”的美事。
真正急需“雪中送炭”的，是那些濒临拆除或亟待修缮的一般不可移动文物、历史建筑和历史街区。这些濒临消亡的文物古迹，鲜有被地方政府纳入申遗对象的。据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2011年12月结束）统计，近30年来，全国消失了4万多处不可移动文物，其中有一半以上毁于各类建设活动。就是在长沙，一年前在长沙万达广场工地发现了一段长约120米的古城墙，专家判定这段古城墙历经南宋、元、明、清四个朝代叠加修建，后湮没于地下，保护价值极高。但几个月后，120米的城墙在各方博弈下被拆到只剩20米，不得不为房地产开发项目让步。
席卷全国的“申遗热”的背后，是景点管理方、决策者、部分专家和设计单位等各方的利益驱动。景点管理方的利益驱动已是众所周知。不少景点申遗成功，意味着人气的暴涨，也意味着涨价的开始，成为地方政府的提款机。如安徽黟县的西递和宏村、湖北武当山等许多景点的门票价格，都在这些地方升级为世界文化遗产后大幅提高。
地方政府的申遗冲动，背后也是急功近利的政绩诉求。在包括一些文物官员在内的地方决策者看来，申遗成功将填补当地世界遗产的“空白”，增加一块“金字招牌”，无疑是在有限任期内的一项可以大书特书的重要成就。
值得关注的是，也有部分专家、研究机构、设计单位同景点管理方一道，不断游说地方政府申遗。虽然有很多学者本着历史责任感，为保护濒危的文物古迹、历史街区而奔走呼告，可也有部分专家、研究机构、设计单位，他们不遗余力地向当地政府推荐的总是那些只需“锦上添花”的重要文物，反复游说申遗的“必要性”和“可行性”。尽管申遗成功与否还完全是未知数，或者成功也许是在久远的将来，但一旦地方政府启动申遗程序，专家的研究课题费、设计单位的规划设计费就可滚滚而来，一套名利双收的产业链随即形成。
11月11日，在十八大新闻中心举办的记者招待会上，文化部副部长赵少华在被问及申遗事宜时表示，申遗绝不是我们最终的目标，而是在切实保护和管理好世界遗产的前提之下，充分地发挥世界遗产的社会功能，实现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的双赢。
要让申遗工作不背离文化遗产保护的初衷，我认为关键在于地方政府应树立的正确文物保护观。政府财政收入需要分配于城建、交通、环境、教育、医疗等各项事业，拨给文物保护的专项经费本来就不多。例如某东部发达地区的省会城市有2000多处不可移动文物，但文物部门的保护专项经费才数百万元，比起动辄上亿元的申遗经费完全是少得可怜。
对于地方政府来讲，在高速城市化进程中，文物保护工作更迫切的问题是什么？有限的文保专项资金，到底用在哪里才是用在刀刃上？是雪中送炭地抢救那些同城市记忆息息相关的老房子、老街区，还是锦上添花地申报当地某名胜为世界文化遗产？“申遗热”留给我们的思考空间着实丰富。
（作者系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讲师、政治学博士）
